“我们现在站立着的这个地方,其实已经算是望凉山的边缘。你说的界牌屏很远了,少说也有数百里之遥,也在汪洋下面。天气极好的时候,若在岸边,便能够隐约看到一座针尖样的小岛。那座小岛就是界牌屏最高的地方。”
要不是直接看在眼里,仅仅只是一说,怎么能够想象实景!大圣极目远眺,喏喏无言,按捺不住地心潮翻滚,双眼渐渐地湿润:
“我于扬美城内修人心养人性,多番强忍,按耐住自己不用神力……只一转眼,天翻地覆……一座城没有了,何止是我的神力……”
大沱二十二年,望凉山接连数日暴雨不断,终致山洪暴发。据传那一刻如同天水倾泻,无处不是四顾茫茫,扬美城一带很快便成泽国。随着水位暴涨,城中几乎没有人逃过这场没顶之灾。包括同一条路能够去到的小村子——牛涧村。
大圣强打起精神,问道:
“快三百年了,那里一直这样,就这么淹着?!”
“是的!就这么样淹着,泡在水下。每年雨季来去,表层水色黄了清,清了黄,深层水色则一直浑浊。水位从来没有多少变化。唉!”藏兰兰叹了一声,“能把界牌屏这么高的地方都淹没了,可见水有多深,那一次的山洪有多泛滥了!”
山风轻吹,如泣如诉!大圣心里一阵阵痛楚,他在山边坐了下来。
两个农夫挑柴路过,坐在二人对面撂下担子小歇,嘴里掰扯闲话,说的是头一天夜里大石滚动,有人被撞的事情。
大圣侧耳聆听,对话一字不落落入耳内。他对藏兰兰说道:
“要是当初连这里也给淹没了,或者我就不会因为山石滚动,以致于受伤昏迷了!我应该不会突然出现在水里……山洪只是淹到山的那边,我们才有这一次偶遇。”
正常人当然不会凭白无故出现在水里,这岂是应不应该的问题?虽然是假设的说法,但是听着倒有点像是……搭讪。
藏兰兰甜甜地笑起来,附和大圣说起溪谷县名字的由来。
三百年前,山洪暴发前一刻,扬美城有些外出未归的人,此外也有因为连日猛降暴雨,心里惴惴不安,提早搬到高处的人。山洪暴发之际,搬到高处的人比住在低处的人多了几分机会,有些侥幸逃生,有些被卷向低处漩涡,和所有来不及逃离的人一样被洪流吞噬,惨遭灭顶。侥幸逃生的人就和后面归来的人一起在距离汪洋较远的地方重新开辟了家园。之后新的家园起名溪谷县。浩劫令望凉山域大部地区被淹,倒把活下来的人逼到了接近山域外围的地方。溪谷县阡陌交通,官道县道乡道相连,再也不存在因为不走杨美城落入歧路而迷失方向的广袤森林。唯一不利的地方在于,和过去相比,去往京城琅州需要更多的时间。
一个正在闲聊的农夫忽然站起来,走近二人,向藏兰兰发问:
“姑娘是医坊的兰兰女使吧?”
“我是!”藏兰兰迟疑地点点头,“你是……”
“一年前,小人母亲病重,敝弟带她来医坊看病,因为诊金不够被赶出大门。敝弟说当时有一个被人唤做兰兰的女使悄悄地给了一个方子。我们用这个方子自己买药,母亲因此苟延了性命,多活了数月,上个月方才衰逝。姑娘既是兰兰女使,请受小人三拜!”
说罢跪倒在地,纳头叩拜。藏兰兰猝不及防,被拜了三拜方回过神来,问:
“你怎么认出来我是兰兰女使?”
“敝弟说,给方子的女使美如天仙,小人见到姑娘一身女使装束,又美貌俊俏,故而大胆相问。没想到正是恩人!”
大圣挤出笑容打趣:
“兰兰女使是救人救难的活菩萨呀!失敬失敬!”
藏兰兰一时羞涩,面似彤云。
农夫看看大圣,征询藏兰兰:
“这位是?”
不等藏兰兰答话,大圣自嘲道:
“我就是你们说的被滚动的山石冲撞,昏迷不醒,送到医坊抢救的人。”
“哦!公子真是痊愈神速!这都是在兰兰女使照料之下吧?怪不得公子对兰兰女使有活菩萨之叹!”
大圣插话不外乎是想知道自己被山石冲撞的更多经过。他询问农夫,农夫说山里风传他是在天沟岭出的事,最早发现他被撞的人背着他冲到天沟岭下挨户拍门,用一辆牛车把他送到了医坊。
若是去到天沟岭,说不定能找到关于自己穿越的一些蛛丝马迹。大圣对藏兰兰又挤出邪魅一笑。
“这一次是真的不行……好吧……不过……至少要用了晌饭……”
叔县令曾经吩咐过黑院领,若是孙大圣醒来,一定要做一顿山珍海味招待,自己会放下公务赶来医坊作陪。藏兰兰认为天沟岭一来一回则耽误吃晌饭的时间。
“那么你答应我,用了晌饭亲自陪我去一趟天沟岭!”大圣脸上又露出甜笑。
“欸——好!”
藏兰兰无奈地点点头。
大圣独自坐在轿厢,藏兰兰仍在轿外驾驭马匹。马车徐徐下坡,大圣思绪难平。对着空座,他寻思如果师父坐在对面该多好啊!自己投入辈袋就是为了寻找师父,事情一蹴而就就好了,哪怕已经过了三百年。
师父,徒儿再怎么胡来,也没想到要把你往绝路上逼呀!现在谁都知道我们三兄弟拂逆,估计都在笑话我们吧!说起来都是我不好,胸中无物,沉不住气,无端生出种种事端,给师门抹黑。
师父,现在我是真心想你,别以为我高兴下凡就丢得下神仙的一切。要是师父也随我们寄寓在扬美城里,在旁边和以往一样啰啰嗦嗦,诲人不倦,我们得以时刻警醒,也许就不会搞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了,可是那天看您老专心致志痴迷禅机,我想不出有什么道理可以耽误您做功课。
也许是燃灯道人没把话说明白,也许是我没把他的话听明白!唉!也怪我自己当时伤心过度,情急失虑,以至于今天神力全无,耳朵里的金箍棒也掏不出来了,不知道它在还是不在。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在这个辈袋里找到您。三百年,往辈袋一挤就过来了,我想不到进了辈袋会是这样的光景。我现在变了一番相貌,不是毛脸雷公的样子了,看起来和别的凡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时被我拖进辈袋里的八戒师弟、沙僧师弟、还有山神一帮兄弟朋友都在穿越的时候失散了。他们是不是流散在辈袋里的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佛说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师父您是有道的高僧,我不相信辈袋会是您最后的归宿,您只是怨恨我们才坐化的,如果能够活转回来,师父您一定更加强大超然。
师父诶!燃灯道人说进了辈袋才能救你,我不敢说自己志在必得,更不敢再说什么仰仗西天取经的功德的混账话了。那是卖弄!是羞耻!您老人家也不必太为我们羞耻!不值得!如果我们师徒有机会能够再次见面,那个时候不管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代价多大,劣徒甘愿一报还一报,只要您能出了这个辈袋,回到以往,能像以往那样位列仙班,区区劣徒就算化作辈袋里的一掊土又如何?
看起来这辈袋里也是天大地大,可惜就是咄咄怪事太多了。唉!师父,师父,怎么找到您的踪迹,让您活转回来,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师父您要是跟徒儿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妨给我一点提示也好!
大圣痴痴地念想半天,车子悠然停住,已回到医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