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和颜眼睛看着高比穆,耳听八方,嘴角微微动了一动,责怪的话放在心里,并不吐露:
“这个斗大人也真是,如此说话算什么事?把我扯进去干什么?无头案件里死的人多了,谁在乎这折子是怎么写的!”
乃桀桀一笑,说道:
“大家同朝为官,我信高大人!”
斗透达说的不外是八珍齐酒楼里那桩人命案,当初为了讹诈祈美,高比穆曾对此案充分揣摩,此时倒是十分从容。
他身子站得笔直,神色严峻:
“三位大人容禀。因为下官辖地突然间爆出这起抛尸奇案,下官对此曾经明察暗访了一个多月,哪知城里城外均不见有人口报失,也无人认得死者容貌,所以下官据此推测那死者不是本地人。律法上有谚语云,民不举,官不究,但维护一方平安是我公门中的大事,下官仍是竭力寻查线索,奈何大海捞针力有不逮。其实正如我在奏折中所书,扬美城来来往往的外地人多如牛毛,或是逗留一两日的,或是仅仅穿城而过的,这些人一般都不会在扬美城的百姓中留下多少印象。我只好揣摩这是流窜作案,是外地人伤害外地人,这样的案子一时不好查出结果,但又恐刑部怪罪,所以我便先将那一段时间的查案经过归总之后呈送刑部。不过,下官虽有奏折上去,但一直不敢懈怠,目前还在继续调查此案,只是连续数月都和此前一样,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进展。”
他言之凿凿,自信说得圆满。尤和颜眯了眼,一副沉思的样子。
斗透达透着几分气急败坏说道:
“高大人,此案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你可是将那被害人又开膛破肚了的。据说不单是在案发现场,而且你也从死尸肚子里找到了一些东西,这些线索疑点,怎么不见你写进奏折里?既是外地人被害,这点小事,你隐瞒了做什么?跟你有甚关系!一份奏折写得这样不清不楚,藏头露尾,不是自找麻烦瞎耽误工夫吗?”
这两位忒不认真,看起来稽核只像是敷衍了事,夏侯恩不好发作,嘲讽道:
“高大人是先皇眼里的清官,本应清澈如水,上报朝廷的奏折里隐瞒只言片语,也只好当作开了小差了。”
高比穆脑子又飞速旋转,斟酌利弊,执礼回话:
“适才斗大人所说的都是破案的关键,只因案情还未明朗,所以实在不好在奏折中赘述。”
尤和颜摆摆手,不以为然:
“御史大人,这可不能说是开了小差,以高大人的精明能干,这样办事自有他的深意。既然还在继续查案,暂时的保守还是可以有的。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我们虽还管着高大人,但这个案子还是由高大人主管,他总归是地主么,我看客随主便甚好。斗大人,你意下如何?”
斗透达见风使舵,故作觉悟状:
“如果高大人能在奏折上注明深入调查中,本座也不会有此疑问。高大人,还是你的不是!”
转而面向尤和颜,满面笑容恭维:
“对于刑部的事情,尤大人果然眼光独到!”
夏侯恩看着面前几人,满腹猜疑。官场上不乏沾亲带故的,特别是官阶越是接近,彼此之间就越是相熟。大家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放我一马我放你一马,只为了日后好相见有钱大家赚。说白了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原以为揪着了高比穆的小辫子,满可以落其面子扬眉吐气了,现在看来,高比穆的应变能力非同一般。而且两个同来的考官根本没有和自己想到一处。兴许,这次只能打着哈哈过去了。他端起茶杯,冷笑着将茶喝进肚里。
高比穆谦卑地站在三人面前,静待旨令。尤和颜瞟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其实以高大人一贯的为人,今年的政绩稽考自然又是优等。只不过这次横生了两个枝节,稍有阻滞罢了。一个枝节是缉拿水江口案犯,这事已有兵部派来兵马协助,扬美城一旦有了这个通缉犯的消息,我相信高大人自会全力以赴以,此事但凭天意,不是在座的你我做得了主的,与高大人的稽考无甚关系。另一个枝节就是这杀人抛尸的案件,虽然棘手一些,但高大人经过多日勘察已有所获。想来此案离真相大白之日不远矣,不过这日子是哪一天谁也不知道,希望就是这几天吧!我们都是皇上钦点的朝廷命官,谁也不想留难高大人。但是高大人,你也须卖力些,让我们最后好做才是。我们不妨给高大人多查几日,等高大人了结了案子,大家也好回缴皇差。皆大欢喜岂不是美事?”
尤和颜发话如此,窝在椅背的夏侯恩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无可奈何,只得顺水推舟道:
“也罢,高大人,尤大人有此美意,我也有心成全,我看你大可以将两案并做一案来查,这些不都是外乡人吗?说不定这两起案子便是同一人所做。”
尤和颜看着高比穆,默默地,眼睛慢慢露出光来:
“关于你的稽核文书,看来急不得了,我等就在贵地周游数日,等你那桩案子几时有了大的进展,我们再一起参详。不过我相信以高大人的聪明才智,一个人足于应付了。这样,两位大人,老夫做主宽限高大人几日,”最末说得一字一句,“如、此、可、好?”
问的是同差官员,眼睛却一直看着高比穆。
“尤大人如此宽厚,高大人,还不快来谢过?”斗透达皮笑肉不笑。
尤和颜口气散漫眼神多变,高比穆突然感受到某种言外之意。他致谢告辞,出营上轿。在回城的路上冥思苦想,山路崎岖心意难平。
高比穆已非两袖清风之人,疑神疑鬼是常事。
“今时并非往日,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见祈美!”
回到衙门,高比穆立即进入书房提笔疾书。放下豪笔的一瞬间,忽然后悔当了多年清官,一直不曾笼络人心,身边竟连一个心腹也没有,末了只好找来跟了自己十几年的捕头危蔟忌,让他替自己约见祈美。
他在危蔟忌送交祈美的信件里写道:
“桂香苑,今夜面谈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