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微微一笑,侃侃而谈:
“如此说来你却是记得十分清楚的……嗯,那好,请姑娘听我一句劝,你们这是萍水相逢,人言大恩不言报,人家行侠仗义,行踪不定,一定不会念着对你的恩德。你不如跟他一样,把这事当作过眼云烟,再不要瞎想的好。欠人情的事么,顶多让你的父母放在心里,你落得自在,趁着年轻,还不必……还不必轮到你来传承缪家的家风,好吧?现在你把他画出来,有些多此一举了。”
缪姝鸿不能苟同,一脸正色道:
“叫我忘恩负义?!你说的是什么话?!你的日子很太平么?你就不会落难的么?你孤寂无援的时候也会这么想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做人得感恩,难不成这也要我教你?我看你是一直以来都缺少家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大圣被连珠炮似地呛了几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姑娘不要误会,我看这事怎么觉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我就是担心这幅画耽误了姑娘的功夫。”
缪姝鸿倒是担心被别人看出自己的情思,蓦地脸又红了,辩解道:
“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扯什么呢?!都跟你说了我家的门风——就算他没有音讯,我把这幅画像挂起来每日拜问,也算我缪家知恩图报。”
大圣心烦意乱,把画还给缪姝鸿,快步抢入花径落荒而逃,其间身不由己一回头,看见三丈开外缪姝鸿兀自看着那幅画,神情仍旧痴痴醉醉,禁不住又转身上前道:
“缪姑娘,我可不想瞒你。我在村外确实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人。我原是想向他问路,他却行色匆匆,多次回头张望。我和他是瞬间擦身而过。想来我可以认得出他的地方,就只有他的背影了。凭这张画像,我是认不出来的。那人与我没有说话,我哪里会晓得他的什么消息?就算我们搭了腔,我也不见得会问人家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只会问他牛涧村往哪里走。”
大圣心明眼亮,越看缪姝鸿就越认定了她是个情根深种的奇女子。人间自有七情六欲,凡夫俗子一生的命运,无论曲折畅顺或是贫贱富贵,其实都是因为七情六欲所导致。常言命由天定,实则咎由自取。他自从私下凡间后心智虽然闲散,但总算没有忘记告诫自己,不能恃强凌弱,更不能一时心血来潮毁掉人家前程。所以,当他明了缪姝鸿寄情在那具空壳身上时,就有意扼制,抑制不住把前后推说干净,不许她再深陷太虚。
缪姝鸿问不出结果,倒也知这原本就在情理之中,本想就此别去,但被大圣倒浇了一盆冷水,想着太无端,太没道理,所有懊恼便只冲大圣身上发泄。她撅着嘴,把画折起放入怀里:
“你这人都没点记性,显然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名堂那种。不问你也罢,好在他和我爹相识,我可以等爹回来了再向人家致谢。”说完,眼神一瞅大圣,像老夫子一般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好似在说着:
“你真没用,就是一个大傻瓜!”
迈着轻盈的脚步,缪姝鸿走开了。余香随流风,袅袅消逝。
大圣怅然若失转往客房。一路上想到那时自己尚未变身就提起了缪尽致的名字,还说了要到人家家里做客,这两个都错了,错得实在离谱,实在太不可饶恕。如若打死大蛇后立即隐身,嘴里不嘣半个字,岂不是便没有了后面的周折?按现在的情形,过两天缪尽致回来了,一旦说起和画上的人素未谋面从不认识,缪姝鸿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思。
思前想后,走过了自己的客房犹自不觉,再抬眼时发现来到了一座拱门之下。忽听见几米外有人幽幽地叹了一声,仔细一看,冤家路窄,竟然又看见了那件浅色云头背心。
他唰地一下紧挨墙壁,打算摄手摄脚原路折返,奈何他耳尖,依旧能够听得到那宛若百灵鸟似的声音:
“我说你这个人哪,老天爷是不是跟你开玩笑啊!看起来是厚待你,不但让你拥有一身过人的武艺还让你拥有俊俏的长相,但奇怪的是,怎么就给了你这般窄小的器量呢?你走得这般的快,就算我说自己错了也对我不理不睬,现在你叫我到时如何向爹爹解释呀?他们总说缪家是读圣贤书的,知书达礼,得人点滴之恩当要涌泉相报,你可不要让我做那对不起缪家的事啊!”
大圣心里咯噔一下,双手慢慢攀上墙头,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但见在一庭廊之下,缪姝鸿把画像摆在栏杆上,伸出手指,画画般地照着画像的边幅比划来比划去。眼前一盏红灯。大圣清清楚楚地看到,彤彤灯影之下,缪姝鸿眼中脉脉含情,流露绵绵不尽的相思。
不由地头皮发麻,心里一阵阵发慌,松开手跌下墙,恨恨地扭头便走,连连惊叹:
“不得了了!这女子可是动了真心了!啧啧啧,哎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一夜,大圣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觉得现在这床被子比平时的重了很多,掀开被子迷了一会眼,又觉得有些寒冷。睁眼看看窗户,那窗户早已关得严严实实。索性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趴着睡,又觉得闷得慌。看到桌子上有水壶,想起里面盛着水,起来喝了两口,冷水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可是明明是大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啊!于是又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像一口钟似的坐在床上,却又身子摇摇晃晃,这回像是暴风里的吊钟了。他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最后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外边传来几声鸡啼狗吠,又把他从浅睡中惊醒。
天神神勇,也有近情情怯的一刻。
折腾了一宿,直到天亮,大圣几乎没得好好睡上一觉。家仆送来早饭的时候,在外面把门敲了四五遍。他虽听见,但懒得起来,蒙着头装作不知。过了半个时辰,那仆人又来,这时大圣刚好把门打开。他瞪着乌黑的眼圈指了指对面画壁问仆人道:
“墙那边是什么地方?谁在那嬉戏?我听着有些吵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