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抽搐着,面无血色,想哭也哭不出来。大圣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握住通红冰冷的小手,呵呵逗笑安慰孩童:
“娘亲就到了。刚刚你藏在蛇窝窝里,娘亲找你找不到,你可真会躲猫猫!”
谁是谁的娘亲?!上得前来的女子粉面通红,来不及对大圣千恩万谢,抢过孩童察看有无受伤,带着哭腔在孩童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少顷转过身来正眼端视大圣。
这名女子身段修长匀称,姿色极美,其人面若桃花,呼气如兰,粉红的瓜子脸上眉似新月,明亮眼眸就如一泓净水清潭。要说此女貌似嫦娥,却又盼顾毅然,神色明朗,比嫦娥还要多了三分英气。
大圣想起遒有藏门前一幕,心道:
“她们真像啊!可是同一个女子?”
女子定定神,抱着孩童深深道了一个万福:
“逢遭险难,幸得壮士挺身相救,小女子万分感谢。缪家没齿难忘恩德。”
此女心中另有一番说话:
“在这种山旮旯的地方,竟有这样气质超凡的英雄好汉……如此英俊帅气……啊……这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么……好难为情啊……可他……可我没在这里见过他呀……他是谁呢?”
她痴迷了……却突然间察觉失态,没有来由在救命恩人面前这般羞涩啊!怪只怪面前的男子长得太过俊美。此子目光宛然无邪。但她怎知道大圣此刻只是一个变身。
女子怀春,把初见当成意中人,大概便是这种情形。
二人这一对眼,不止是女子犯痴,大圣惊了呆,呆了惊,目不转睛盯着女子,听到女子感谢,摆摆手,莞尔问道:
“你是缪家人,那么缪尽致是你家里人么?”
女子愕然道:
“缪尽致是家父,你是牛涧村老乡?!我从京城来,在村里小住几天。好些天了都没见过你!”
大圣哈哈一笑:
“认得,认得。我正要到你们缪家去做客。你既是他的女儿,有劳前边带路。”
女子怀抱孩童,带领大圣走出树林。在堆积了薄雪的垄间,大圣回看一眼,山林中数不尽的桃树一棵挨着一棵,桃红骨朵紧密相连。如同画家落笔,硬是从隆冬里涂抹出一道盎然暖意。
想到灵渊子的桃花缘之说,大圣哑然失笑,旁若无人般说道:
“明明只是桃花劫……虚长百年的老道,什么桃花缘?!算得差,算得太差。怪不得是火居的。”
桃花劫?!桃花缘?!女子顿生疑窦:
“他心里想的,和我心里想的,会是一样的么?”
孩童倚靠在女子肩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圣,眼神明亮趣致。大圣露出微笑感慨:
“缪员外才多大的岁数,外孙儿满年了吧?”
这怎么说话的?!女子停下脚步,柳眉竖起,露出逼人笑靥:
“恩公!我父亲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你是怎么看出小孩儿是我的孩子的?什么眼劲啊你?一再地毁我名节,要害我嫁不出去么?!”
但忽而自己醒觉过来:
“哦,那么说,你并不是村子里的人!”
大圣无辜道:
“呃……我只说认得你父亲,没说我是这里的人啊……”
说话的工夫二人走到村口,大圣猛地想到自己的面相是变化过的——就要进村了,几乎忘了变回孙醒的模样。不变何以修人心养人性?!
翻书一样瞬间板起脸来,说道:
“我以为姑娘还有姐姐呢!冒犯姑娘家了,这事怨我,姑娘不要见怪。我该自己掌自己的嘴。流年不利,还是改日再来登门拜访!今日多有得罪!”
说罢往回就走。
一介凡人哪能看出大圣的花花肚肠,女子慌了神:
“恩人且慢,我就是随意说说,不是成心责怪于你!”
“与你无关,只怪我自己脸皮薄!”
大圣只想尽快甩脱这女子,越走越快,一刻不停。
恩人怎的如此玻璃心呢?女子回看一眼,庄上人正招呼着向自己赶来。她跺跺脚,把怀里的孩童放在地上,脚下生风追赶大圣,匆匆地叫喊道:
“都怪姝鸿说错话了,恩公不要走……恩公不能走!”
“缪姝鸿!这是她的名字!”大圣心里嘀咕。
村子里涌出的人越来越近,大圣心说要躲过众人,此时还不快走更待何时!回头向妙龄女子歉然一笑,避入桃林。众人失去他的身影。
行踪既已藏匿,大圣默念口诀,变做白鹤冲天而起。
白鹤在空中盘旋,把整个牛涧村看了个真切,也看见极远处丝丝缕缕天地相接的紫气彤云。然则大圣对一应神迹心如止水。
村中有条小路,四通八达又无人经过。白鹤扑一扑双翅翩然落下,着地时摇身变化。扬美城遒有藏孙大老板的模样瞬间又变回来了。
他在村中路口问得缪家庄所在,大步疾行,转眼间便看见一栋别院大宅。宅院紧挨山边,白雪之下绿意葱茏,雾锁深闺,愈深处愈有仙境神韵。走近了乃见高墙耸立,檐上琉璃瓦,朱红大漆门,青玉石为阶,气派非凡。大门两只石狮子怒目圆睁,让人望而生畏。台阶上人进人出。
心想:
“要是在城里给爹娘置办这样的一幢院子,也能让他们觉得不枉此生。”
走上台阶,拦住一个护院说明来意。护院叫他瞧一瞧院里乱哄哄的样子,推说眼下火烧眉毛,要他在门厅等待。此人也不传话,跐溜便窜出了门,估计看热闹去了。大圣再往里看时,一群华服男女从院里匆匆走了出来。人人忧虑不安。领头的长者看着像是主人。
大圣上前施礼:
“请问缪庄主在否?”
“鄙人正是庄主缪尽仁!请问阁下是哪位?”
家人遇险,缪尽仁这是带着一帮家眷赶到前门等待消息,不想与大圣撞见。
大圣答道:
“鄙人是城里遒有藏古玩店的掌柜,姓孙名醒。令弟看中小店一幅古画。今日专程送画上门。”
“原来是孙掌柜!”缪尽仁还礼说道,“舍弟确实说过在遒有藏买画的事情。可惜不巧得很,他外出办事去了,还要三两天才能回来。”
大圣面露难色,心想:
“我卖画换钱是办正经事情,难不成留在这里等人回来?”
一介天神,不腾云不驾雾,花了三个时辰一路走着过来,事情没办成,现在折返回去,岂不是又要被八戒嘲笑?却未想到缪尽仁体谅他大雪天送画不易,邀他留宿以待阿弟归来再做交易。大圣悠闲之人只为卖画而来,欣然应允。
“甚好,但凭缪老爷安排。”
缪尽仁信手叫来管家,命去给大圣张罗客房。只因一大一小出事,缪家人大都聚集在大门处。大圣明知缘故,故意问管家什么事那么热闹。管家说话干脆利落:
“家人在外面玩耍,久不归来,兴许遇险了,大家都在等消息。”
大圣心下暗笑:
“多亏撞上了老孙。不好意思,让你们白白着急了。”
穿过三五处廊桥水榭,瞅看七八朵不败寒花,转眼来到了客房门外。等下人把屋子收拾整齐,大圣谢过进入房中。管家离去。
他门也不关便躺到床上,左一眼右一眼四处张望。
客房布置雅致,窗棂门框上花鸟虫鱼雕刻得活灵活现。小院里假山石桌,笼鸟画壁,一步一景。桃花含苞待放,碧珠苍翠挺拔。隆冬时节里藏着的生机,属实令人精神振奋。忽闻脚步声响,庄丁急匆匆地端了饭菜进来,放下后又急匆匆地出去。大圣心血来潮,叫住庄丁:
“你家遇险的人回来了么?”
庄丁头也不回:
“回来了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大冬天也不蛰伏的大蛇!难得一见!大家都赶着去看热闹。客人也赶紧去看看!”
一条蛇长到了这么大,都快要成了精了,还蛰伏什么呢?少见多怪罢了。大圣心里琢磨:
“这几天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也不好故作清高置身事外。到现场一惊一咋,更象普通的俗人。正所谓修人心养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