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镇西南八里,山坳林中。
树上倒挂着一个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女夜灵,这女夜灵本来长得挺标致的,可偏偏脑门儿上鼓着一个大包,看着就惹人发笑。这女夜灵也不知被吊在这里多久了,这时终于醒了过来。
女夜灵挣扎了好一阵儿,奈何身上捆得实在结实,不得已大喊了一声:“有人吗?!”
“瞎啊?”树后走出来一个头戴斗笠的人类。这人类将一捆柴禾扔在地上,抬头说道:“我这么大个人看不见,你们平时怎么侦察巡逻的?”
女夜灵登时一慌,眼前这个人类就是刺杀了五品妖魔的那人!可这人类好像根本不在乎她,只顾将柴火堆在一起,忙着生火,但在身上翻了好一会儿也没翻出生火的物件儿,藉此女夜灵眯着眼睛判断:这人类不是火系修士!也不是有备而出!
“那个蓝豆芽!”人类不知道女夜灵脑子里想的啥,抬头问道:“你那有火折子没?”
女夜灵冷眼看着他,故意不回应。
“别和我装,我知道你听得懂。”人类笑道:“你们松松垮垮地追我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女夜灵面覆寒霜,索性转过头去。
“嘿?脾气不小啊?!”人类故意走到女夜灵面前,说道:“你这一副凛然不屈的样儿,弄得好像是我们侵入了你们家?”
“要杀就杀!”女夜灵终于说了句话。
“哪能啊?”人类笑道:“我故意领着一群人绕圈,不就是想回头捡个活的,好严刑拷打一番?我这还没动手呢,怎么能简简单单杀了你?”
“想怎么对待我就尽管来!”
“有觉悟!那我就直说了?”人类打了个响指,点头褒扬一番,伸手问道:“火折子,有没?”
女夜灵缓缓转过头来,恶狠狠盯着许印,咬着牙根儿说道:“没有!”
“嗯!就喜欢你这样问啥说啥的。”人类点点头,四处瞅了瞅,终于盯上了女夜灵的木弓,笑道:“这还能难住我?钻木取火呀!”
人类拿起木弓,用弓弦使劲儿锯木柴,边锯边道:“说说吧,那个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秘密的玩意儿咋回事儿?他把手伸锅里放法术是个啥名堂?”
女夜灵拒不回应。
“你不说我也知道,跟冒的黑烟儿有关吧?”人类却不在乎,一边儿锯木头,一边说道:“不过我挺纳闷儿的,你们那大黑石头下边儿总共就四个怪物,天天举着手,围着大黑石头站着,一动不动的,咋的?今儿个这个歇班儿啊?”
女夜灵听了这话一惊:黑暗祭坛就在大裂缝之下,是四族营地的最深处,这人类竟然看得见魔仆献祭,难道说他曾经无声无息潜入过?!
“话说回来,那大黑石头是啥玩意?”人类将木头锯得直冒烟儿,而后抓了一把干草屑捂在上面,微微青烟冒出,瞬间变作了火苗。人类一喜,忙将柴火摆放上面,让火苗越来越大。
“那大黑石头和天上的裂缝有关系吧?”人类将篝火呵护得越来越旺,才用树枝扎着一只小野猪,在火上炙烤。
烤着烤着,人类忽然停下手,抬头问道:“对了,那群红眼儿病有什么名堂?咋看着他们眼睛,我就觉着迷糊呢?你们瞅着时迷糊不?”
女夜灵忍不住嘴角轻蔑一笑。
“哦!懂了!”人类继续烤野猪,说道:“这事儿还是有啥门道儿。”
女夜灵这时十分后悔,没想到只一个微微露出的表情,竟让这人类察觉到了问题?!女夜灵忙转移人类思维,说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那是种族天赋,你们这些人类只要被他们瞧上一眼,就会心智迷失!”
“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敢在你们营地里一直潜伏。”人类将野猪翻了个面,笑道:“不过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这事明显有破绽。”
女夜灵眉头一皱,可是心里不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什么破绽?”
“本来我说有啥门道儿,也就是诈你一下,可你偏要解释几句,教我死心,那就说明我猜对了。”人类说道:“而且,我说有破绽的时候你又心虚来问,这说明啥?说明这破绽并不难找,最起码你潜意识以为我可能很快就能想到解决办法。”
“阴险的人类!”女夜灵骂道。
“阴险?这叫智慧!”人类冷笑一声,将烤野猪挂在木杈上,起身走到女夜灵面前,沉声说道:“我师父说过,泱泱中华、人杰地灵,亘古千年,从不乏大智慧者,从不乏大勇气者!而所谓礼仪之邦、所谓包容忍让,只不过是推己而及人,不愿百姓去受灾难困苦,亦不愿世间生灵涂炭!但这并非懦弱,并非任人宰割!孔子云: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今日,你们越过天堑,以刀兵、法术侵我国土、害我百姓,竟然还有颜面斥责我们使用权谋计策?!我告诉你,数千年来,没有任何一个民族、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征服我泱泱中华!昔时陈汤曾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今日,你们行不仁不义之事,莫要让你的种族、国家将来亦受摧毁之劫!”
人类慷慨激昂这么一说,女夜灵倒是被震慑住了。二人良久对视,一边是大义凛然,一边是呆呆望着,过了好一会,女夜灵终于问道:“中华是哪?”
“呃……那个……”人类愣了,尴尬地挠了挠脸,笑道:“领会精神!领会精神!”
人类笑着忙回到篝火边,继续烤着野猪。
没错,这个人类就是许印。
小半个时辰,二人无话,野猪也烤得外焦里嫩、肉香四溢。许印从怀中抱出了大鹅,大鹅急不可耐,冲上去一口叨在野猪身上,气得许印拍了下大鹅的屁股,骂道:“你急个啥?你倒不傻,知道吃肉先叨皮!”
大鹅啥脾气?屁股挨揍,砖头就叨了许印一口,给许印叨得直叫唤。许印服软,忙卸了个猪腿,一条一条撕肉下来,先紧着大鹅吃,边吃边讨好道:“咋样?给个话儿,能搞定不?”
大鹅瞥了一眼女夜灵,点了点头。
“得嘞!”许印笑嘻嘻将大鹅喂了个饱,才起身解开绑在树上的绳子,将女夜灵放了下来。放下来归放下来,但松绑是不行的,许印拎着女夜灵,将她放置在篝火边,问道:“饿了没?”
女夜灵被摔得吃痛,怒目而视。
“不吃?”许印拿了一块野猪肉,在女夜灵面前晃了晃,说道:“得!我不强求,要吃自己动手,晚了可就没了。”
许印封住了女夜灵腿脚穴位,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便自顾自吃了起来。女夜灵挣扎动了动,发觉双腿瘫痪一般不听使唤,急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腿动不了了?!”
“腿长在你身上!”许印满嘴流油地嚼着猪肉,说道:“咋的?能不能动,还得我帮你使劲儿?”
女夜灵登时眼泪含在眼眶里,许印却乐了:“呦!还会哭呢?”
“你不过是一双腿不能动弹,就委屈得掉眼泪。”许印咽下口中猪肉,盯着女夜灵道:“阵前你们那么多蛮人死了,也不见你们有一点儿心疼?”
女夜灵眼中的泪水迟迟不落,恶狠狠地盯着许印。许印冷笑,说道:“还有这九州大陆上的无辜之人,因你们入侵,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父母失去儿女,多少孩子没了爹娘!你少在我面前掉眼泪!你们入侵之时,可想他们么?!”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女夜灵愤怒道:“凭什么你们人类就决定着天地间的对错,堂皇占了最美丽、最肥沃的土地,把我们流放到暗无天日、满目凄凉的四裔之洲?!”
“四裔之洲?”许印获得了第一个重要线索,于是假作知晓详细,呲笑一声,接话道:“我当是什么地方来的!四裔之洲,我倒想问你了,你可曾见过无罪之人要被流放?”
“那我更要问你,罪与非罪是谁人定的?”女夜灵争执道:“无非是掌权者定!无非是实力强者定!天底下有对错,但不是每一个对都是对的,也不是每一个错都是错的!”
“呦?!”许印不屑说道:“那么说你们认为自己没错,被无辜流放?”
“我羽山先祖穷尽神力,治水九年,虽未能成功,但劳身劳力、一心为民,只因为暗取土系至宝以平水患,便落得流放下场。”女夜灵又道:“我问你,即便暗取土系至宝有罪,可救天下人有罪么?!即便我先祖有罪,我们后世子孙已经百代,仍要世世代代承受这流放之罪么?!我们又做错了甚么?!说什么公道只在人心,什么人曾经对我们捧出良心?!”
许印沉默了,终于点点头,说道:“的确,祸不及子孙。”
“可你们已经被流放了许多年,那过去事只怕早已无人记得,你们大可以堂而皇之回返先祖之地,不会再有人再阻拦,为什么要用战争的方式?”
“四裔之洲三山围着幽州平原,其余皆是无尽海洋,我们哪里能找得到回返故乡的路?!”女夜灵的双眼好似隐约失去了目标。
许印追问道:“那你们怎么找到了来九州大陆的通道?”
“黑暗之神的祭坛!”女夜灵似看着许印,又似没在看着许印,沉声说道:“是黑暗之神的祭坛当空莫名打开了一条通道!这一定是黑暗之神的指引!”
“这黑暗之神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敢情不用他拼命了。”许印撇撇嘴道:“你们四裔之洲有靠谱点儿的神灵没有?也把你们当成个人看!”
“不许侮辱我们的神灵!每一位神灵都是保佑我们在四裔之洲上生存繁衍的无上神明!”女夜灵的双眼回复了一丝清明,坚定说道。
“保佑你们生存繁衍?”许印不屑说道:“如果有一个神明是至高无上的,那么他神佑下的人民就一定是卑微的。既然有神明代表着黑暗,便一定也有神明代表着其他,有立场不同就有利益分歧,有利益分歧就一定有战争。你们一定曾为你们的神明牺牲过。”
“我们的牺牲是正义的,是伟大的!”
“被你们屠戮的人们,与你们殊死搏斗的人们,他们也是这样想的。”许印说道:“就像你们阵营里的蛮人、妖人、巫族和那怪物,我没看到一个人因为异族战友的死亡而悲痛,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你们根本就没有将他们视作手足,甚至不肯视作值得尊重的生命。你们的军队不过是乌合之众,这场战争必定会失败。”
“不!我们一定会胜利!”女夜灵喝道:“我们虽然彼此征战几千年,但今时今日,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离开四裔之洲,杀出流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