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晚的离别。
没有人说一句嘱咐的话、告别的话,只有谈笑、只有饮酒、只有听曲儿。
花船上的阿友、阿华是有名的歌者,他们的歌曲深情婉转,有时似悲伤挣扎、有时似如泣如诉,但许印、玉澜公主和梅清极都一直在微笑着倾听。
一夜无眠,饮酒达旦。
这时,玉澜公主竟伏案沉沉睡去,只有许印与梅清极还在偶言数句,偶饮一杯。
待天色大亮,许印又去轻推轻唤玉澜公主,奈何玉澜公主睡得实在太沉,没有丝毫反应。许印将壶中最后一些酒分与梅清极,二人一同饮下。而后,许印自储物石中取出些许白纱,叮嘱梅清极帮助缠在玉澜公主肩头。
梅清极接过白纱,又见许印拿出赤金宝剑,将掌心割破,淌出鲜红血液。
“陈大哥?”
“没事。”许印说道:“在伏波宝鼎祭坛,我当着众人,假作将寒流铁飞刀插进了玉澜的肩膀,如果玉澜回去没伤在身,只怕要被人识破。有这殷殷血在,就坐实了我这个妖人,也能更好地保护好她。”
梅清极皱眉点了点头。
许印将掌中留下的鲜血滴在白纱上,直到将白纱层层洇透,才将伤口包扎,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让玉澜好好睡吧,正好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和她道别。”
梅清极与许印一同起身,走出船舱,来到了岸边。
“他日,我真的可以在隐楼国再遇陈大哥么?”
“也许罢。”许印说道:“或许也可能在雪国。你呢?接下来要去哪?”
“我不知道。你信中提到的那些人正在找我,眼下看,或者伏波国皇宫的确是个安全栖身的地方。”
“她虽然有时候性子挺急的,但心也蛮细腻的。不论什么事,你都可以放心托付,相信有她在,可以保护你周全。”
“嗯。”
“留步罢,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止是和玉澜,和你怎么道别,我也没想好。”
梅清极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陈大哥,我与玉澜姐姐回返伏波国皇宫,可大鹅毕竟是妖兽,不方便带它,你能帮我照看一下它么?”
“这……好罢。”
梅清极将大鹅抱与许印收下,大鹅却不太情愿,梅清极笑道:“陈大哥可要天材地宝好生喂给大鹅吃呀!”
“这没问题!”许印笑道:“挖不到咱还抢不到么?管教大鹅吃得饱饱的,胖上个几圈儿!”
听了许印这话,大鹅才放弃了挣扎。——毕竟对大鹅来说,它最大的特点除了记仇这毛病,就是“有奶便是娘”的节操了。
梅清极轻轻抚了抚大鹅的头,轻声叮嘱大鹅:“你也要照顾好陈大哥呀,如果照顾的不好,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看大鹅复杂而不满的表情,它估计是在抱怨:这特么到底是打工还是吃席?
梅清极缓缓抬头,看向许印。这一刻,梅清极的双眸如水,不知荡漾着多少情愫,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儿都荡漾在眼中,映在了许印心里……许印莫名其妙一慌,隐约手足无措,脑筋一抽,转身朝着花船喊道:“那个阿友!我要走了!给我唱个歌儿践行!”
梅清极忍不住笑了,低下头去。
花船上果真传来了阿友深情的歌声:
“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就连说过了再见,也看不见你有些哀怨。给我的一切,你不过是在敷衍,你笑得越无邪,我就会爱你爱得更狂野……”
这首歌隐约给许印唱慌了……把梅清极的脸给唱红了……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得!得!”许印慌张大喊:“我服了!我服了!大哥别唱了!!”
许印喊罢,对着梅清极仓促道了一声保重,抱着大鹅,转头便跑!
梅清极看着许印仓皇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只不过笑的是嘴,流泪的,是眼……
许印的身影沿着英水河岸渐跑渐远,终于在拐弯处被林木遮挡,消失不见。梅清极依旧站在那里,遥遥望着,她心中企望着哪怕有一块林木不能遮挡的空隙,让她再看许印一眼也好……
可梅清极终未能再见。她擦拭了眼角的泪水,长吁了一口气,回身往花船走时,却见玉澜公主立在窗边,任窗棂掩去了半边身子,只露出梨花带雨的半张脸。
二人遥遥对视,皆微微苦涩一笑。
回到船中,梅清极用白纱为玉澜公主缠上肩膀,将受伤之状假造得十分逼真。玉澜公主终于笑道:“那混蛋逃得真狼狈!”
梅清极忍俊不禁,应道:“是怕姐姐怕得紧嘞!”
“他会怕?这天底下,还有他怕的事情么!”
“是么?”
“咦?也不是!当初他刚醒来不久,遇见了至上大师楚天云,那把他吓的?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至上大师?可我看陈大哥连火凤凰都不怕呢!”
“那还有假?他那天被吓毛了!躲在床头旮旯里直哆嗦!”
二人掩口轻笑。二人笑了好一阵儿,梅清极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玉澜公主笑道:“后来才知道,人家楚天云只是想和他聊聊天,才给他抛了个眼神儿,就这一个眼神儿,差点把他弄得背上行李去逃难!”
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可二人笑罢,终于沉默了下来,又是好一阵的寂静无声。
玉澜公主、梅清极脸上再不见一点儿欢喜颜色,对面而坐,像极了两尊极美、极美的雕塑……
“船家!”
玉澜公主终于打破了沉默。
阿友钻进船舱听候吩咐。
玉澜公主将属枚金币放在桌上,说道:“启程吧,往都城的方向。”
“好嘞!”阿友笑呵呵收起金币,转身就要出去吩咐。
“等等。”玉澜公主说道:“安排唱些歌儿给我们听,我想休息一会儿。还有,我不想听你刚才唱的那首。”
“没问题、没问题。”阿友笑道:“阿华、阿城、阿明都极擅长唱歌,我这就为您安排。”
花船启程,顺流去向东南,这正是和许印离去的相反方向。
“梅姑娘,我好困,想睡一会儿。”
“睡吧。”
玉澜公主挪到梅清极身侧,躺在了梅清极的腿上,合上了双眼。
这时,阿华走进船舱,轻轻施礼,而后盘坐一旁,弹起琴弦,悠悠唱起了歌: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行遍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蓦然回首情已远,身不由己在天边,才明白爱恨情仇,最伤最痛是后悔。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会懂得我伤悲,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就让我忘了这一切!”
梅清极发觉自己的腿已经被泪水浸透了……
“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不会看见我流泪!”
“啊哈!~”
花船上,阿华“嗖”地从窗户里飞了出来,“噗通”砸进了水中!
玉澜公主凶神恶煞地站在窗边,指着水中挣扎的阿华,斥道:“你老啊哈、啊哈个头啊?!你啊哈的我好心烦!!!”
……
九州大陆圣宰一千两百五十年六月二十日,伏波国、天泽国、雪国、隐楼国、精灵国、秦桑国聚集国内大修士以上之人,由各家族率领,驻扎六国西境线,同时,六国修士军队厉兵秣马,也已集结完毕。
圣宰一千两百五十年七月初一,九国皇帝齐聚天泽国皇宫。
七月二日,九国完全开放国境线,允许他国家族修士、军队、役工、匠人通过。
七月六日,九州大陆修士界的顶尖人物:五位亚圣、六十八位至上大师,在烈戈国皇宫进行会谈。
七月十二日始,天泽国、精灵国家族修士、军队抵达烈戈国;雪国、隐楼国家族修士、军队抵达漠北国;伏波国、秦桑国家族修士、军队抵达离丘国。西方三国会同各国将领,开始对修士法系互补等问题进行人员调配和调剂。
七月二日始,至七月二十日,十八天时间里,首批天泽国等六国粮食物资、法术器具和卷轴材料,以及珍稀药草、医疗物资陆续抵达西方三国。同时,西方三国西境的居民内迁比例完成至七成,防线修筑工程和西境重镇的城池加固工程完成两成。
七月二十五日,九州大陆高等级咒术修士四十三人,代表四十三个咒术修士群体、部落、协会完成了与九国代表的磋商。这些咒术师代表的咒术修士群体将分成三支队伍,分别支援西方三国。西方三国承诺给予咒术师群体与其他法系修士同等的待遇和物资支援,并经协商同意后,将咒术师分配到各战斗小组。作为附加条件,九国将为境内咒术修士的族裔、留守人员及留守区域提供安全保护和物资保障,并提供足够的修炼物资。
曾经因安逸了千年而时有摩擦、争端的九国,这一刻又凝聚在了一起。但如果真的发生那最可怕的事,以九国目前的力量能否抵御住是个未知数……
但九国皇帝皆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这一战不论牺牲如何,九国没有退路,九州大陆也没有退路……
天脉山上的巨大黑雾已经越发凝实,体积也缩小到了不足最初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