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帷幄前,左都御史王彰高声上奏道:“启奏皇上,前日有刑科给事中顾岩,户科都给事中李旻,监察御史张文山、刘云辉四人,上奏弹劾忠勇伯王贤藐视君上、临阵脱逃、中饱私囊、公器私用、勾结匪类、蓄养死士等六大罪状!之后群情激愤,在京官员纷纷上奏弹劾揭忠勇伯王贤诸多不法之事,共计弹章一千六百余份,罪名一百四十余条,可谓罄竹难书、人神共愤!”顿一顿,王彰深吸口气道:“臣请皇上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王彰的声音在金殿前回响,众大臣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依然无不悚然变色,许多人不忍的低下头去,不想看到接下来无数恶犬撕咬王贤的一幕……
“哦,”朱棣却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淡淡道:“真有这么多大臣攻击忠勇伯?”
“千真万确。>”王彰沉声道:“这金殿前的文武大臣皆有上本,请皇上明察!”
“王贤。”朱棣的目光终于落在王贤身上,幽幽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王贤闻言出班,并不下跪,面色坦然的看着朱棣,淡淡道:“臣问心无愧。”
见王贤昂然立在阶下,没有丝毫屈服之色,朱棣神情阴沉下来,冷声道:“这么说,所有人都是冤枉你的?”
“是。”王贤点点头,沉声说道:“臣只有一片忠心,从未有愧对天地良心之举!”
“好!好!”朱棣冷笑连连,也不追究王贤为何不跪,大概是觉着这样更能体现出此獠的张狂跋扈吧。皇帝转向众大臣道:“众爱卿,他说是你们冤枉他,你们可有什么要说?”说着又冷笑一声道:“冤枉大臣可是重罪啊!”
朱棣这样一说,那些早就安排好的御史言官,知道轮到他们登场了。第一个弹劾王贤的刑科给事中顾岩一脸愤慨的出班,指着王贤怒斥道:“天下人都知道你罪行滔天,无可争议!你却偏偏不肯承认,翻遍二十一史,上下两千年,也没见过像你一样的狂悖狡诈之徒!”
“你说我罪行滔天,请问可有证据?”王贤瞥一眼那顾岩,不屑道。“没有证据,可是诬告。”
“当然有证据!”户科都给事中李旻蹦出来,大声愤慨道:“譬如护送你进京的五百武士,不隶属于任何军队,你不是私蓄死士又是什么?”
“那是我花钱从济南的镖局雇的护卫,已经全都回去济南了。”王贤淡淡道:“路上不太平,我雇几个护卫就算是蓄养死士了,那天下的镖局岂不是都要割据造反?”
“一派胡言!”监察御史张文山马上跟上:“葫芦谷兵败后,你失踪半年之久,这临阵脱逃总无法争辩吧?”
“我为国负伤,昏迷了半年,一醒来就马上与官府取得联系,这算什么临阵脱逃?”王贤冷声道:“至于葫芦谷兵败,本官已经调查清楚,取得了数百人的证供,需要在这里好好分说一下吗?”
“现在是说你的问题,”王彰知道葫芦谷的内情,明白皇上绝对不愿意公诸于众,赶忙沉声打断道:“不要转移话题!”
在王彰的示意下,一众安排好的官员纷纷跳将出来,排山倒海一般痛斥起王贤是如何狂妄不法、欺君罔上,嚣张跋扈、魑魅魍魉!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给王贤还嘴的机会。王贤也索性不再开口,安静的站在那里任由身边一群狂犬撕咬。
这场疯狂的批判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朱棣才感觉没什么味道了,抬抬眼皮,一旁的黄偐便扯着嗓子叫唤道:“静一静,都静一静!”
那些面红耳赤的官员,这才停下忘情的攻击,退回到各自的位置,只留王贤一人,孤零零立于金殿之下,目光怪异的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朱棣对王贤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十分不爽,冷哼一声道:“宣旨吧。”
黄偐便上前,伸出双手,准备拿起那份摆在御案上的圣旨。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宣布王贤坠入地狱的声音。昭和殿前的广场上,静的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太监快步穿过广场,旁若无人的朝金台帷幄跑来。
肃杀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官员们注视着那名满头汗水的太监。他们很清楚,只有一种情况,太监才会打断朝会向皇帝奏报——那就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朱棣眉头紧皱,看着那名太监跑到自己跟前,黄偐只好收回手,瞪着那名太监道:“什么事?”
“紧急军情!”太监双手捧起一份粘了三根火红羽毛的军报,跪在皇帝面前。
‘来了!’听到这四个字,张輗的心差点蹦出胸腔,他绝对相信,这是王贤的反制!
公卿大臣中,也有不少心思机敏之辈,已经意识到这是王贤跟皇帝的斗法!但他们不相信朱棣会轻易屈服——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大明的至尊皇帝在位近二十年,还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胆敢跟皇帝叫板的,无一例外全都粉身碎骨!
黄偐的心也是一紧,赶忙接过那份军报,验看无误之后,撕开火漆粘住的封皮,将里头的信笺呈送给皇帝。
朱棣接过信笺,定睛一看,脸上的皱纹便不由自主哆嗦了两下,眼里的怒火更是控制不住,许久才从信笺上移开,死死盯着王贤,冷哼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的住朕吗?!”
王贤轻轻掸一下落在肩上的灰尘,淡淡道:“臣不明所以。”
“哼!”朱棣一拍御案,刚要作,只见又有两名太监一前一后穿过宫门,朝着自己奔跑而来。
朱棣的话语,硬生生断在喉咙中,脸色铁青的看着那两名太监跪在金台帷幄之前。
“皇上,紧急军情!”两名太监同时举起两封一模一样,都粘着三根火红羽毛的军报,异口同声说道。
朱棣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忍着满腔的怒火道:“呈上来!”
“是。”黄偐已经有些乱了方寸,手忙脚乱的接过两份军报,撕开时还不慎将一份军报的信笺撕开个口子。
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注意这些细节,朱棣接过两份军报,看完一份时,已经是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了,等看到另一份时,皇帝更是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龙椅上。
“皇上!”黄偐惊叫一声,赶忙上前搀扶,朱棣一手撑在御案上,一手摆动示意,不让黄偐靠近自己。
这时候,竟然又有两名太监,满头大汗穿过广场,朝着金台上的皇帝奔跑而来……
“嘶……”这下,大臣们再也忍不住,纷纷倒吸冷气起来,实在是万万也想不到,王贤的反击居然这样密集,而且时机拿捏的这样精准……这是何等恐怖的控制力,何等强大的实力啊!
当然,官员们最想知道的,还是那些军报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竟然让皇上惊恐成这样……不错,就是惊恐,这些察言观色一辈子的王公大臣,岂能看不出皇上已经是方寸大乱了……
“皇上,紧急军报!”两名太监奔到金台帷幄前跪下,他们看了一辈子宫门,也从没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形,五份十万火急的军报前后脚送到!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等一等,一个人送过来五份,总比这样一个一个的进来递送,影响要小得多……
说完半天,也没见皇帝做声,黄偐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那两份军报,哆哆嗦嗦的揭开火漆,将两份信笺送到皇帝面前。
朱棣的脸色由黑转青,由青转白,却已经连看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伸手将那两份未读的军报按在御案上,另一手颤歪歪的指着王贤,面部的表情扭曲的厉害,神经质的点点头道:“好,好样的!”说着便将桌上那份圣旨攥在手中一团,对黄偐道:“宣旨吧!”
黄偐定定神,赶忙上前,见御案上,原先那份圣旨下面,还有另一道圣旨。赶忙双手拿起,简单一看,嘴角抽动了几下,便有气无力的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精忠报国固臣子之素心,加秩推恩乃朝廷之懿典,顾兹忠义何吝褒扬?尔忠勇伯王贤奉命巡抚山东,彼时白莲作乱,如粥如沸,一省官员昏聩卑鄙,尔能不避矢石,忠勤王事,九死一生,终定山东,实乃社稷之功!匪加渥典,曷劝将来?兹晋封乐安侯,锡之敕命。另赐侯府一座,钦此!”
听着黄偐的声音,大臣们的脸色精彩极了,震惊,沮丧,窃喜,讥笑,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有一点是所有人的共同感受——不可一世了大半辈子的永乐皇帝,居然向一名臣子低头了!
不少人狠狠捏了自个儿大腿一把,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在梦?在此之前,杀了他们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场面!
黄偐念完旨意,心里沮丧的要死,却见王贤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黄偐想要呵斥,但如何都不出声音,他的底气来自于狐假虎威,如今连老虎都奈何不了王贤,他又怎么敢对他大呼小叫?
“伯爷,啊不侯爷,快谢恩吧。”黄偐的语气软弱无力至极,还透着不由自主的谄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