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王赶到寝宫,太孙、成国公、定国公,安远侯、阳武侯、蹇义、夏元吉以及诸位大学士都已经到齐了。毫不意外,没有出现太子殿下的身影。
见人都来齐,面色铁青的朱棣发话了:“山东的事情,想必你们都已经清楚了。朕的两万精兵,还有郭义、王贤,全都让白莲教吃到肚子里去了!”说着,朱棣冷笑连连道:“看来,朕还真小瞧了那劳什子佛母,人家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不得了哇!”
见皇帝在气头上,众王公皆不敢言,只能乖乖听着朱棣污言秽语的发泄情绪,待朱棣发作完了,杨荣才轻声道:“陛下,为今之计是速速选派大将精兵,前往山东稳定局面,万不能让白莲教的流毒,波及邻省啊!”
这话说到朱棣心坎上了,皇帝想让山东乱而后治,却绝不希望看到天下大乱,而且山东距离京城也就是八百多里,一旦让白莲教窜出山东,必然会进逼北京,到时候就算平定成功,皇帝脸面上也太难看了。
“那你说这回派谁去?”朱棣阴着脸道:“郭义算是朕的骁将了,他都不行,朕派谁去能行?”
“这……”众王公一时间都不敢言,举荐将领是要做担保的,将领马到成功,举荐者自然是功劳一桩;可要是沉沙折戟,举荐者是要受连累的!
见没人敢应声,赵王笑笑道:“父皇,何须舍近求远?山东省内就有一员大将,儿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必能一举荡平白莲,捉拿佛母,还父皇一个太平的山东!”
“哦,你说的是哪一个?”朱棣眉头一挑,显然是明知故问。
“我二哥,汉王殿下!”赵王微微一挺胸,正色道:“论能力、论资历、论对父皇的忠心,我二哥都是独一无二的,故而儿臣以为可以举贤不避亲!”
“好一个举贤不避亲,”朱棣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又不置可否的看向众人道:“诸公意下如何?”
“这个……”定国公徐增寿附和道:ē臣以为,赵王殿下所言甚是!”
“陛下!万万不可啊!”金幼孜忍不住大声道:“十几年来,朝廷一直坚定不移的削弱藩王,这是陛下钦定的国策!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改弦更张呢?!何况汉王殿下还是有前科的,再将权柄送到他手中,实在太危险了!”
按说,大学士们说话都是含而不露,从不会像这样把话说白。金幼孜这是冒着彻底得罪汉王赵王乃至天下藩王的危险,也要让朱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杜绝祸起萧墙的可能!
金幼孜如此拼命,杨荣杨士奇自然也全力跟进,前者正色道:“陛下!白莲声势虽大,却只是纤芥之疾,强藩才是真正的隐患!驱虎吞狼,非圣人之谋!”
“是啊陛下!万万不可开此成例啊!否则难保有八王乱国之祸啊!”杨士奇也义正言辞道。
看到三位大学士赤膊上阵,蹇义、夏元吉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纷纷出列声援。
一时间,反对声淹没了赵王和徐增寿的声音……
朱棣看着阶下的大臣,目光闪烁了好一阵,才幽幽一叹道:“那你们说说,还有谁可用?”
“陛下,最佳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杨士奇沉声说道:“臣请太孙殿下亲征!殿下英明神武,战功卓著,必可马到成功!”
朱瞻基一直红着眼眶,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听到杨士奇的话,他突然出列,单膝跪在朱棣面前,抱拳沉声道:“皇爷爷!孙儿请命出战,为我那可怜的兄弟,报仇!”说着,太孙殿下的眼圈又红了。
“不行!”赵王马上反对道:“谁不知道,太孙殿下之前都是靠那王贤!身为主帅,知人善用自然是好事!可现在王贤都折在山东,太孙去了又有什么用?!”赵王可以接受汉王暂时不能出山的结果,但不能接受太孙去山东,让朱瞻基去了山东,汉王的麻烦就大了!
赵王朱瞻基一拱手,满脸诚恳道:“殿下,臣不是有意针对您!实在是储君以养德为本,殿下要爱惜羽毛啊!”
“皇爷爷!”朱瞻基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您就让我去吧,不报此仇,孙儿誓不为人!”
朱棣看着朱瞻基,缓缓摇头道:“朕离不开你,你不能去……”
“皇爷爷……”朱瞻基知道朱棣一旦拿定主意,断无更改之理,不禁一阵悲从中来,竟当堂放声大哭起来!
黄偐和杨太监赶忙上前,扶起情绪失控的太孙殿下,将他扶到偏殿休息。
众王公不禁暗暗心惊,虽然他们知道太孙殿下和王贤算是发小,感情非比寻常,却实在没料到,太孙殿下对他的感情居然如此之深!听说太子殿下从昨日起就粒米未进,恐怕也是因为得知了王贤的消息……众王公不禁有些恶意的庆幸,姓王的死了也好,不然将来大伙还怎么混?
待朱瞻基被扶下去,朱棣看看安远侯柳升道:“老柳,劳你走一趟吧……”
众王公闻言又是一阵心惊,柳升是什么人?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朱棣最信任的铁杆心腹,多少年来从来不离皇帝左右,此刻竟然被派去山东平叛,可见山东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皇帝的容忍限度了!
柳升沉声应下,朱棣又有些歉意道:“不过没有多少兵给你,朝廷银根吃紧,你只能带本部一万兵马,至于缺额,只好请你在山东自己想办法了。”
“遵旨!”柳升沉声应下,没有丝毫讨价还价。他知道朝廷要重建三大殿,接下来几年又得勒紧裤腰带了。
“去吧……”朱棣突然一股倦意涌上心头,缓缓摆摆手道:“明日午时你过来,陪朕一同用膳,到时候再跟你面授机宜。”
“是!”柳升应下,与众王公一起行礼告退……
朱棣退回内寝时,已经是四更天了,朱瞻基通红着双眼,上前侍奉他宽衣上床。
朱棣却摆摆手道:“不折腾了,坐等上朝吧。”
“皇爷爷,还有一个时辰,还是眯瞪一会儿吧。”朱瞻基轻声道。
朱棣在安乐椅上坐定,轻轻摇晃道:“上了年纪没有觉,你要是困了,就在这儿眯瞪一会儿吧。”
“孙儿不困,孙儿睡不着……”朱瞻基眼圈一红,又要掉下泪来。他其实比朱棣要早一天知道王贤的事儿,整个人一下就魔怔了。从在苏州相见,到在九龙口李代桃僵,这些年两人风风雨雨、生死与共,朱瞻基自己都没意识到,王贤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而且这痛苦里还掺杂着浓浓的愧疚,朱瞻基不知问了自己多少次,要是当初能坚决替王贤争取到兵权,是不是自己的好兄弟就不用死的这样窝囊了?
“不要这样,朕的储君不能是个软弱的人!”朱棣有些不满的瞥一眼朱瞻基,声音不自觉严厉起来。
“是,皇爷爷,只是,王贤他,”朱瞻基用手背抹一下眼角,哽咽道:“不一样的……”
“哎,确实不一样,”朱棣轻叹一声,他这辈子见识过的臣子成千上万,从没有一个像王贤这样,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的。皇帝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东宫,太子殿下枯坐在禅室中,对面是心慈、心严二位高僧。禅室中点着上好的沉香,白烟袅袅,室内弥漫着哀伤之气。
“孤应该让你们陪他去山东的。”朱高炽两眼通红,脸上写满了伤悲。
“师弟留我们在北京,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心慈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是他命里劫数啊!”
“是。”心严点点头道:“渡过此劫,方得修成正果!”
“这么说,二位大师相信仲德还没死?”朱高炽两眼一下亮起光。
“深信不疑!”心慈心严异口同声道:“他一定还活着!”
“何出此言?”朱高炽希冀的看着二位高僧,希望他们告诉自己一些内情。
“直觉。”心慈宝相庄严道。
“呃……”朱高炽险些没背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二位大师,孤有个请求。”
“殿下请讲。”
“请二位带同门师兄弟,到山东去把他接回来。”朱高炽正色道:“拜托了!”
“殿下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心慈道:“贫僧这次来就是向殿下辞行的,”说着他看看心严道:“我和师兄商量好了,他带一半人手继续在京城守护殿下,我带另一半去山东!”
“京城不必留那么多人,孤在东宫,还有谁敢来行刺不成?!”朱高炽的意思是,让他们把人都带走。
“殿下在北京自然无碍,但就怕皇上让您回南京……”心严缓缓道:“这是我那师弟的安排,我等必须照办。”
心慈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哎,当初实在没想到,山东之行会如此凶险,否则断不会让师弟一个人去的……”
“多说无益,”心严沉声道:“你就是大海捞针,也要把师弟找回来,不然就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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