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下官……”赵有德陷入了矛盾中,要是先审他,那没什么好说的,按府台大人的意思,硬撑着就是。可现在府台大人已然吓晕了,自己该当如何是好?要不我也吓晕过去?
看赵有德目光闪烁、面色纠结,王贤继续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嗓音道:“方才你也听到了,凭本官眼下手上的证据,够不够给你定罪?”
“这,下官何罪之有?”赵有德一惊道:“下官一个小小县令,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自作聪明!”王贤冷笑一声,拍案道:“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阳曲县的巨额亏空,是怎么在一夜之间补上的?你要是什么都没参与,人家凭什么把冒着掉脑袋私吞的军粮,拿来给你补亏空”
“这……”王贤不愧是注会出身,总能直指要害,让对方无言以对。赵有德额头登时见汗,但他能被贺知府选为先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一会儿便组织好说辞道:“上差容禀,本县是附郭县,府里、省里、甚至王府许多开销,都要从本县腾挪,是以本县账目上的亏空,很多都是上面衙门的欠款。因为明年就是外察之年,若是还不补上亏空,下官就完蛋了。是以下官百般求告,幸好上官们体谅,都把款子及时还上,本县这才平了账。”赵有德说完暗松口气,心说这下你没辙了吧?
“真是自作聪明”谁知王贤一拍桌案,声音中满是冷厉道:“你说亏空补上,是上头归还了欠款。那好,把欠账还账的明细摆出来吧?”
“这下官一时怎么记得住……”赵有德讪讪道。
“记不住不要紧,”王贤嘴角挂起一丝挪揄道:“本官已经派人到你的县衙,封存了所有账目”
“什么?”赵有德登时惊呆了。
王贤淡淡一笑道:“赵大人记不住,本官只好多费些功夫了。”
“是,是。”赵有德心下一阵兵荒马乱,方才他在隔壁,已经听到了王贤那耸人听闻的查账能力……阖省的账目三天查清,区区一个阳曲县,肯定连半天都用不了……
“今天就先谈到这儿吧。”王贤似乎主动结束了谈话道:“等查完账再接着聊。”
“好好。”赵有德擦擦汗,无论如何,先过去眼前这关再说,“下官可以走了吧?”
“等一下。”王贤轻咳一声道:“来人。”吴为便从屏风后闪出,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托盘上是一摞供纸,边上摆着笔和印泥。
赵知县对这套再熟悉不过,这是录完口供让他签字画押。不禁咽了咽吐沫,心里暗骂这小子真阴险……还口口声声说不是审问。
“赵大人放松,这不是在录口供。”王贤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道:“只是一次谈话而已,不过本官身为钦差,是在替皇上向你问话,所以必须要将咱们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呈上去。请赵大人仔细看看这份谈话记录,若是没有不实的地方,咱们便签字画押,我这就八百里加急呈给皇上”
这不还是口供么?,赵知县心里狂喊道,他终于确信面前这个年轻人,比毒蛇还要难对付,一招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下下攻人要害。他竭力狼狈躲避,还是被逼到了死角。
见他迟迟不肯提笔,王贤关切道:“怎么,笔录有不实之处?”
“没,没有。”赵知县艰难的摇摇头,巴望着王贤。
“那为何不签?”王贤缓缓道:“莫非你的口供本身,有蒙蔽圣听的地方
“也没,没有……”赵知县心虚气短,汗如雨下。
“那就奇了怪了,既然你没撒谎,笔录也无误,你为何不签?”王贤眯起眼,寒光闪闪的盯着他道。
“我,我。”赵知县如何敢在这上头签押?一旦签押便不可更改、直达圣听王贤只需要将搜出的账册一并呈上,自己的谎言立马拆穿,那就是欺君之罪啊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死胡同,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赵知县终于深深体会到贺知府方才的感受,无奈的叹一声,颤抖着提起笔来,手腕悬空好一会儿,突然两眼一翻,软趴趴晕了过去……
“好么……”王贤和周勇等人目瞪口呆,“又晕了一个……”
“赵大人,”王贤用脚尖捅捅赵知县,对方跟死猪一样,动都不动,他只好叹口气道:“抬下去吧。”
侍卫们又将一动不动的赵知县拖了出去。
“看到了吧?”王贤摘下乌纱帽,丢到桌上道:“被逼得没法子了就晕过去。你信不信,要是继续审下去,还得晕一片。”
“呵呵,他们对后台老板还心存幻想,以为这样拖一拖,就能迎来转机呢。”吴为小心收好笔录,笑道:“除非大人能让他们失去幻想。”
“是啊,光打苍蝇不打老虎是不行的,”王贤负手踱了两步道:“但得一步一步来,先打了小的,才会惊了老的,老的不跳出来,我们怎么打?”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往下审,多关上几个,看看他们什么反应吧。”
当天下午,又有三名官员受审,果然不出所料,又被王贤逼问得无言以对了,不是晕过去就是变成扎嘴葫芦。其实王贤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开口,但他并不急着出招,似乎想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玩下去。
他这边不着急,那边太原的官员可受不了,甭管多大的官儿,一进去行辕就出不来,后头谁还敢再进去?全都跑到藩台衙门,向张春求告起来。
“方伯,您可得管管,那王贤闹得太不像话了,仗着自己钦差的身份,就敢胡乱扣人,”官员们围着张藩台,七嘴八舌道:“贺府台是四品大员,按例哪怕是钦差大臣,也得请旨才能扣押他。但王贤也不请旨,就把府台大人给拘押起来,还不知有没有刑讯逼供的”“是啊,就算他是钦差,也不能胡来啊方伯,这事儿您能管,而且管得理直气壮”
张春本来就愁得头疼,被众人一吵吵,更是觉着脑袋要裂开似的,他抬抬手,示意众人住嘴道:“我们山西官方是被调查的对象,本座也不好出面。”众人露出失望的神情,刚要说话,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为了避免他断案不公,本官已经请王爷出面,邀请宣大两路钦差来太原,共同调查此案。钦差不日即到,大家权且忍耐几天。”
“这几天,不知又有多少人被抓进去,又不知里头的人,要多遭多少罪?”众官员先是一喜,继而惶惶道。
“回去吧,死不了人的。”张春笑笑道:“就当是一种历练了,苦其心志、行弗乱其所为嘛。”张藩台好说歹说,众官员这才怏怏而去。待众人去了,张藩台让人把张安叫过来道:“老周那里准备好了么?”
“已经妥了。”张安道:“他下午从行辕出来就没回去,在家里等老爷指示呢。”
“跟老夫有什么关系?”张春不悦道:“这是他和王府的事情,本官自始至终都不知情”
“是是。”张安笑道:“小得办事老爷还不放心,老周的独生子,前几天被我派到汾阳去了,老小子要是敢泄露半个字,他老周家就得绝后。”
“嗯。”张春这才轻叹一声道:“造孽啊。”
“为了全省官员的身家,牺牲个小女孩,值得”张安忙安慰大人道。
“去吧。”张春挥挥手,闭着眼睛念起了往生咒。
张安心里暗骂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赶忙领命出去,从老周家到王府串联一圈,便躲到钦差行辕对面的酒楼上,叫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等着看好戏
天黑时分,便见一队王府侍卫从北面开过来,火把组成的火龙拖得老长,看上去竟有数百人,将钦差行辕包围起来。
行辕里的卫士也被惊动了,转眼在各处布防,隔着院墙和不速之客遥相对峙
对峙的焦点,自然是在辕门处,双方隔着栅门剑拔弩张,火光照地,人影纷乱,气氛紧张极了
“再向前一步,格杀勿论”钦差卫士朝地上射出一排弩箭,划出忍耐的底线,这才让对方稍稍止步。这时周勇闻讯赶到门口,怒斥道:“什么人,胆敢冲击钦差行辕,还不速速退去”
“看不出来么,我们是晋王府的侍卫”一个穿着千户服色的军官排众而出,用马鞭打一下身边士兵的盔甲道。
“王府侍卫?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周勇沉声道:“为何突然上门挑衅?
“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当然不会前来。”那千户冷声道:“但现在你们的井水,大大的冒犯了河水,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井水犯河水,请把话说明白”周勇面色一沉道。
“当然要把话说明白,”那千户朝王府方向拱拱手,一脸愤慨道:“我家王爷的一名侍妾失踪了,弟兄们苦寻不着,今日才得到密报说,她竟落到钦差大人手里,惨遭蹂躏”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非但周勇等人哗然,连王府侍卫也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