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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听到柴世芳跪地的声音,并不睁眼,也没有让他起来,而是轻声道:“给孤个理由,说服我,否则不得聒噪!”声音虽然微弱,却不容置疑。
柴世芳叩首道:“小人人微言轻、不足以服众。即便勉强上位,恐怕也是多方掣肘,到时候若是误了王爷的大事,小人可就万死不辞了。”
秦雷咳嗽几声,微微喘息道:“胥家十年内别想在衙门里抬起头来,徐家也要消停几年,剩下最弱的乔卓两家,你们一百几十户人家,还没有信心与他们分庭抗礼吗?”
柴世芳微微诧异道:“王爷不是说让我们精诚团结吗?”
秦雷听了,心中哀叹,这黑子怎么是个棒槌?不过他要的便是柴世芳这股憨直劲。复兴衙门非同小可,只要正常运转,不消几年,便是凌驾于两省官府的存在,交给柴世芳这种人,总比成为野心家的乐园要好的多。
沉重的吁一声,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秦雷耐心解释道:“对外自然要团结如一,但对内,孤王不希望一家独大,把议事大会变成谁家的一言堂,明白了吗?”言外之意,除了隆郡王之外,复兴衙门不准有第二个绝对权威。
柴世芳又不傻,他只是喜欢把事情往好处想罢了。听了秦雷的话,明白王爷是想扶持自己,代替甚至超越胥家,成为足以与传统三大家抗衡的第三股力量。钳制三大家可比领导三大家轻松多了,再不答应便是不识抬举了,他赶紧恭声应下,沉声道:“属下定当……”
秦雷淡淡笑道:“不用表决心了,这些天听得耳朵生茧了。还是拿出好的表现给孤看吧。”
柴世芳不好意思笑笑,问道:“请王爷给个方针,属下也好有个准绳。”
秦雷微微点头,轻声道:“三点,第一,对待三大家保持尊敬的同时,不可过于迎奉、若是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在议事局里要据理力争。实在争不下,大家就开议事大会表决嘛。这样便能有一个缓冲,让孤王有时间了解事情原委,也好做些调停。”
柴世芳点头谨记,“第二,对待两省官府,同样在保持尊敬的同时,要保持距离,不能事事依顺,否则沦为官府的附庸机构,白白费了孤王一番苦心不说,还让士绅百姓失望。”
柴世芳犹豫一下,还是轻声问道:“若是官府强压我们,是否还是用前面的法子?”
“对,拖!”秦雷满意的颔首道:“只要孤王还在,两省督抚是不会放肆的,”又咳嗽几声,秦雷自嘲笑道:“别看孤王现在病怏怏的,其实身体好着呢,再活个百八十没有问题。”
说到这,秦雷终于睁开眼睛,坚定道:“孤相信,复兴衙门终有不在需要孤王庇护的那一天。”
柴世芳凛然称是。
“第三,把你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恢复两省的元气上,这在孤王的发展纲要上写得很清楚,你说说从现在到入冬,你们都需要做些什么?”
柴世芳想了想,沉吟道:“秋收以后,进行全省的冬小麦种植支持,同时继续为百姓提供修建越冬房的砖木材料,在十月以前做到人人进屋。在冬季农闲时,组织民夫休整道路,疏浚沟渠,争取明年南方大变样。”
秦雷点点头,笑道:“说得不错。冬小麦要种好,提高田里的复收率,等到明年百姓就不用为填饱肚子发愁了。越冬房一定要修好,本来咱们两省冬天就不太冷,若是冻死人,本王唯你们是问。至于组织民夫修路挖沟,工钱可以少点,一定要管饱饭。今年百姓家里普遍没存粮,你们把这些整劳力喂饱了,他们省下的粮食,再添点钱,就能让家里撑过这难熬的冬天,少饿死几个人,明年就多几分力量。”
看了看柴世芳黑乎乎的大脸,秦雷加强语气道:“不要心疼钱,今年就是个花钱的年份,花的少了明年见不着效果。但一个子也不许浪费!年底孤会派人来审查。”等柴世芳应下了,秦雷轻轻挥手道:“去吧,好好干。”说着便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耗光了所有精力。
柴世芳行礼退下后,石敢进来,待想请示秦雷是否还要见胥千山时,发现他已经沉沉睡去了。石敢想了想,给秦雷盖上床被子,吹熄了灯,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出来后,石敢便去了胥千山的房间,向面色依旧沉静似水的胥千山道:“王爷过于疲劳,今日确实不能见客了。”胥千山没有表现出什么失望,而是点点头,温声道:“谢谢石大哥,那我就回去吧。”
石敢知道胥千山的重要性,也知道秦雷一定要在回京之前见他一面,便挽留道:“胥公子不妨今日就歇在这,看看明日王爷能不能抽空见你吧。”胥千山温和笑道:“如此甚好,千山谢过石大哥了。”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信封,轻笑道:“石大哥明天就要跟王爷返京了,千山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有这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石大哥笑纳。”石敢推辞两下,也就收下了。
八月三十日,忌动土、嫁娶,宜出行。
天不到三更,院子里卫士仆役们已经打着火把,开始忙碌起来。卫士们把埋藏在各处的消息机关起下,以免误伤了后人,还要把各种战具铠甲、器械物资一一装车。强壮的卫士们把一箱箱沉重的铠甲,从库房里抬到马车上,每放上一个,便会发出一阵哐地闷响,把另一边的黄召吓得心惊肉跳。
“轻点轻点,你们这些小崽子,这可是血珊瑚,碰坏一点,把你们全卖了都赔不起……”黄召那独特的尖细嗓音一直响个不停。“小心点,哎呦,快给这玉马多裹上些棉花,可不能碰坏了。”
秦雷回京,江北官员士绅自然人人有礼,从稀罕贵重的南海珊瑚屏、七彩琉璃树,到有南方风味的瓷器玉器等,价值连城的不及其数。对于下面的孝敬,秦雷虽然规定每家只收一样,作为纪念,其余的悉数退回,饶是如此,各式古玩珍宝,依旧收了上万件之多。
为何?人家送礼的聪明,你说每家只收一样不是?那俺们就分开送,一个大家族怎么也有几百口子人吧,每口都算一家,这就是几百件。而负责登记入库的黄召,早就为王府寒碜的家底犯愁,此时见有人白送,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悉数笑纳了。
晨风把喧闹声送出很远,连红楼上的秦雷也被迷迷糊糊的吵醒,他半夜就醒来过一次,见灯已经熄了,也实在没力气说话,便又歪头睡过去。
这一夜,是他这阵子睡眠时间最长的一次,质量却不算怎么好,醒来后感觉身子灌了铅一般沉重,动一动便像针扎似的痛。头也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跳一跳,仿佛血管快爆裂一般。
秦雷知道自己病了,在荆州府的最后一天病了。难道老子要被抬着离开?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心头,他张口想叫一声石敢,却没有发出声音,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费劲地咽口吐沫,这才发出声音:“石敢……”
尽管声音很轻,门外的石敢也听到了,他轻推开门,看到秦雷一脸病容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大惊失色,凑到秦雷身边,试了试他的体温,惶急道:“王爷,您烧得厉害。”
秦雷艰难的点点头,嘶声道:“云裳。”石敢这才想起那位女大夫,赶紧吩咐手下火速去叫云裳过来,又亲自兑了碗蜂蜜水,用勺子舀着,小心送到秦雷嘴边。
喝下几勺温润的蜂蜜水,秦雷感觉舒服多了,长舒口气道:“刚才好似身上着火一般。”石敢心痛道:“王爷先别说话了,再喝些水吧。”又喂秦雷喝了几勺,便听到楼下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等他回头一看,扶着纤腰微微喘息的乔云裳,已经出现在门口。
云裳这些天都没睡好,一来是眼看就要与秦雷分开,自是满腔离愁别绪;二来秦雷的身体已经极度疲劳,却一刻不肯休息,让她很是担忧。昨夜又是辗转反侧了一宿,三更天才睡着,没睡多会,便听到外面的小丫鬟叫自己,披上衣服出去,才知道前院卫士来请,说秦雷病了。
云裳一听,顿时乱了芳心,心中那丝遭情郎冷落的幽怨也不翼而飞。跟里间的若兰说一声,便展开身形飞奔到了前院,不一会功夫就到了秦雷面前。
一见到秦雷憔悴不堪的样子,云裳的眼泪便不由自主的往下淌,止也止不住。秦雷艰难的挥挥手,让石敢先出去。待屋里只剩下两人时,秦雷对梨花带雨的美人儿伸出双手,轻声道:“抱抱……”
云裳见他病成这样还不正经,又是难过又是好笑,却也止住泪水,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擦擦眼角,这才走过去一手拖住秦雷的右臂,另一手伸出两指搭在手腕上。
秦雷见自己的诡计没有得逞,只好尴尬的收回悬着的左手,轻叹道:“不用诊脉了,没有用的。”
云裳听他说得吓人,花容失色道:“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隐疾吗?”秦雷一脸无奈的嘶声道:“每次与云裳肌肤相亲,我的心跳总会加快数倍,自然看不出真实效果。”
云裳又好气又好笑,又甜蜜又苦涩。她知道这是秦雷在哄自己开心,可见到他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姑娘却又怎能开心起来?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憋了一会,竟然急得呜呜哭起来。这可把气喘吁吁赶来的若兰吓坏了,嘤咛一声,晕倒在门口。
云裳赶紧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检查一番,这才舒口气,对一脸担忧的秦雷道:“若兰姐姐这几天气血不足,方才又急匆匆地空腹跑了一段,只是暂时昏过去了,待会就会醒过来。”
秦雷点点头,云裳又把矛头指向他,痛心疾首道:“倒是你,真把自己当成吕洞宾了?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知不知道,这样过于操劳是有可能猝死的?若是真……人家也不活了……”又无声饮泣起来。
秦雷印象中,云裳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从没掉过眼泪,至少他没看见过。但今日她好像脆弱的,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光一样。虽然脑子晕沉沉的,他也明白姑娘被即将到来的分别,害得方寸大乱。他已经不是初哥,知道此时该说什么,柔声道:“你看我这病要不要紧?”
云裳果然被无耻的转移了注意力,小声抽泣道:“你这是积劳成疾,卧不能起,所幸身子健硕,只是一时阴虚而导致火升,只要拨了这虚火,好生调养一番,便会复原,不会有事的。”
秦雷这才放心道:“我还道什么大毛病,没事就好。”说着一脸期待道:“好云裳,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马上好起来啊。”
云裳一边给秦雷轻轻揉捏几个穴位,一边气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还用教你吗?”秦雷撇嘴道:“那么凶干什么,小心孤王休了你。”
云裳也是被秦雷搞混了头,愤愤道:“那也得娶了再说!”秦雷点点头,郑重道:“好吧,我答应。”云裳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秦雷费力的抬起手,轻轻握住云裳冰凉的小手,云裳出奇的没有抽回,任他攥着。待把姑娘攥得满脸通红,秦雷才轻声道:“今天是孤与江北父老话别的日子,到时候应该会有很多人去码头送我,你也不想孤王被抬着上船吧。”
云裳轻轻摇头,她的情郎在南方百姓心中是天神般的存在,高高在上、完美无缺,怎么能用卧病在床作为这场华丽演出的尾声呢?
秦雷紧了紧姑娘的手,循循善诱道:“孤王记得,当时问你血杀的事情,你说你也会那种暂时激发身体潜能的法子。给我用上吧,不用太久,最多只要一个时辰,你只要能让我像正常人一样一个时辰,哪怕是卧床一个月,我也认了。”
云裳坚决摇头道:“不行,那太损害身子了,我不能在你身上用那种饮鸩止渴的法子。”
秦雷叹息道:“顾不得了,若是这幅样子出现在百姓士绅面前,丢人不说,之前做的很多努力,都要前功尽弃了。”又严肃道:“形象的摧毁比树立可简单多了,也彻底多了。”
云裳低垂玉颈,喃喃道:“奴家知道在你心里,你的事业最重要,”说着抬起满是泪水的双瞳,无限痛惜的望着秦雷道:“可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啊……”
听到姑娘终于吐露心迹,秦雷心中涌起无限柔情,刚要说些肉麻的话回应。屋里却响起喔的一声低呼,两人做贼似的同时回头,原来躺在床上的若兰醒了,正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两人。
秦雷哎呦一声,虚弱道:“脖子好痛!”若兰只好把方才的情景先抛之脑后,下床过来给秦雷轻柔按摩肩头。
云裳不动声色的把小手从秦雷手中抽出来,红着脸对若兰小声道:“若兰姐姐先陪着王爷,小妹去准备准备,给王爷治病。”
秦雷惊喜道:“云裳姑娘,你终于答应了?”云裳偷偷瞪他一眼,心道,既然害得本姑娘丢人,那就成全你吧!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她离开,若兰微笑道:“云裳姑娘,王爷什么时候跟云裳妹妹这么生分了?”秦雷打个哈哈道:“哈哈,右边脖子也疼,再按按那边。”
若兰却是心里通明的女孩,她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侍女能管的,稍微吃点小醋,只能让王爷心怀歉疚,更怜惜自己。若是过了,定然会适得其反,因而她便不再做声,按秦雷吩咐,为他认真按摩起来。
至于心中所想,却可以从她哀怨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来,只不过秦雷看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