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有才带着两万全副武装的步兵出现在翠微山下,便闻到一阵阵臭气,他这才明白王爷让他们每人准备一条湿毛巾作甚。
风景如画的晴川湖边,如今已是一片狼藉,当然明年的花草定然格外茂盛。秦有才远远看着数千人出恭的胜景,忙不迭的把毛巾围在鼻子上。转头看身边的副将,原来人家早就捂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秦有才伸手指了指前方,示意副将去抓人。副将又朝一边的一个统领指了指,示意统领去抓人。统领又朝一边的副统领指了指,示意他去……
就这样一层层下去,最后竟是个队率,领着整整一个营的军士,不情不愿的下去,先把兵刃缴了,再两人一组,把已经瘫软在地的荆州卫兵士拖出来绑了。
看着儿郎们抓病鸡一样,秦有才对副将伸出大拇指,意思是这主意够绝。副将作出副苦笑状,意思是也够臭。
而想出这个够绝够臭主意的罪魁祸首,此时也不好过。那阵阵味道从远处传来,到葡萄架下已经很淡了。但你若知道有无数人在外面出恭,想必不会再有食欲。秦雷望着满桌子娇艳欲滴的时鲜水果,郁闷道:「吃不下了,下棋去。」
麴延武呵呵笑道:「殿下这个妙计是要载入史册的。」
秦雷翻个白眼,没好气道:「载入『屎』策还差不多。」心道,你们不知道吴用怎么截的生辰纲,自然觉得新鲜。但比起人家智多星来,老子这主意可够臭的。
两个人便转到书房,关门闭窗,焚上檀香,这才在榻上盘腿坐下,摆开棋局,对弈起来。
秦雷猜到了白棋,麴延武恭维道:「金乌升、天下白。好兆头啊,殿下。」
秦雷玩味的捏着白色的棋子,似笑非笑道:「谁又知道,若干年后会不会执黑先行呢?」
麴延武刚要问秦雷为何不落子,便听到秦雷此语。他几十载宦海浮沉,早是成了精的人物,哪还能听不出秦雷的弦外之音。恭恭敬敬的把黑色棋盒推到秦雷面前,一字一句道:「若干年后,当以黑色为尊。」
秦雷哈哈笑道:「那孤就却之不恭了。」说着把白色棋子投入棋盒,重新拿起一颗黑子在左上角的星位落下。
待两人把四个星位对角占满,秦雷这才落下第一颗黑子。毫无意外的,这颗子落在了天元位置上。
麴延武小心应着,两人便你来我往对弈起来。这两人棋力相差不多,但是棋风迥异。麴延武乃是遵循古风,讲究势,秦雷却另辟蹊径,讲究实。所以麴延武下的潇洒飘逸、不计得失,颇有魏晋名士之风;秦雷却下的沉稳厚重、锱铢必较,尽得三国精髓。
麴延武显然很不适应这种死缠烂打的战法,开局没多久便陷入了长考。这时石敢自外面进来,伏在秦雷耳边小声言语道:「石猛哥来了。」
秦雷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棋子,对麴延武笑道:「麴大人继续琢磨着,孤有些事情要处理。」
麴延武苦笑道:「最好时间长些。跟别人下棋是享受,跟王爷下棋却是种折磨。」
秦雷哈哈笑道:「习惯就好了。」说着下地穿鞋出了书房。
秦雷走后,麴延武竟真的盯着棋盘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至于心里想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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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刚走到厢房门口,一个浑身花里胡哨的虬髯大汉便冲了出来,口中嚷着:「可想死俺了,王爷。」
这种热情奔放的问候方式,乃是石猛独有。秦雷作势虚踹,那花蝴蝶似的大汉便在秦雷身前跪下磕头。见了石猛,秦雷也格外高兴,叫他起来,使劲拍拍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的着装实在怪异,笑骂道:「媳妇不在身边就不知道怎么穿衣服了?你看你这一片片的碎布条,跟个墩布似的。」
石猛却得意道:「这是俺身份的象征。」说着解释道:「俺现在是罗汉弟子,只要过了半年观察期,俺就可以正式行走乡里,招摇撞骗了。」
秦雷知道这家伙说起废话没个够,板起脸道:「既然在弥勒教中混的那么舒坦,那你还回来作甚?」
石猛嘿嘿笑道:「俺给王爷送个人来,据说沈冰找他都快找疯了。」
秦雷意外道:「至善?」
「没缺胳膊没少腿,就是折了些分量,受了些惊吓。」石猛贼笑道。
………………
当秦雷看到端着大碗猛往口中扒饭的那个落魄和尚时,无论如何也不能与那位圆面重颐、大腹便便的胖大师联系起来。
秦雷试探道:「至善大师?」
那和尚听人如是叫,顿时感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不只没了食欲,连口中的东西都没法咽下。等抬起头时,那因为塞满食物而鼓鼓囊囊的嘴巴微微翕动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也溢满了泪水。
秦雷抑制住想笑的冲动,坐在至善对面,让石敢给他倒碗水。
就着水,至善和尚把最终的东西勉强咽下去。这才噗通给秦雷跪下,打嗝道:「贫僧参见王爷……」心中却涌起无限悲凉,想到那时在上京,这位殿下还是止戈公的时候,对自己这位国师首徒是毕恭毕敬,小心应付。然而仅仅过了一年时间,两人的地位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家晋位郡王、贵不可言。而自己却落魄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
对这种变化。秦雷心中也小有感慨,但他没有落井下石的恶趣味。温言道:「大师请起。」
至善和尚谢恩后,小心翼翼坐在胡凳上,低眉顺目的望着秦雷。
秦雷微笑道:「大师,你我也算故交,不必如此拘谨。再说小王还没谢过你千里还书的美意呢。」
至善老脸一红,嗫喏道:「贫僧轻狂了。」
秦雷摆手道:「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只要大师以诚相待、帮孤解决几个疑问,孤会尽力帮你的。」
至善双手合十道:「贫僧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雷点头道:「先请大师为孤解说贵宗与那弥勒邪教有何关系,孤好奇的紧。」
至善听到『弥勒邪教』后,面露愤恨之色,咬牙切齿道:「那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哪里还有一点出家人的与人为善。
说着他便为秦雷说起两者的恩怨:这还要从那无处不在的公良羽说起。公良羽在齐国时,便与至善交好,两人都是附庸风雅之辈,喜欢吟诗作对、字画古玩,渐渐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后来至善因为国师侄子被秦雷掳去,差点坏了性命。而被撵出上京,来到秦国传教。离了上京繁华之地,到敌国受苦,至善自然心情抑郁。那公良羽竟然辞别齐国公卿,只身相随,伴他来了秦国。又对他道:在秦国开宗立派、成家作祖,将来定可与齐国那位分庭抗礼,平起平坐,也不失为人生一件快事。至善听了,也觉得在理。又感动于公良羽千里相伴的友情,终于把他视为挚友,言听计从。
禅宗已经建立二百多年,在三国信徒甚广。只是秦楚两国不允许其公开传教,所以一直在民间流传。此次秦国恩准其可以在南方两省开宗立派,自然很快便形成规模。但至善哪里懂什么组织规划,到教派初具规模时,便感觉有些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干脆
把大权交到公良羽手中,委托他全权负责禅宗的发展。自己则在公良羽赠送的园林中开开心心纳福。
后来公良羽应召去了中都,又把权力转给他的师妹乔云裳。尽管缘觉表示过好几次异议,但相信公良羽为人的至善只当自己徒弟嫉妒公良羽师兄妹手中的权利,还严厉斥责过他几次。
等到他终于被徒弟打动,决定出去看看乔云裳到底把自己的禅宗带成什么样子时,才骇然发现,人家根本没玩禅宗那一套,而是宣扬『释迦当衰、弥勒当兴』之类的『妖言』。原来人家不知不觉间便把原本禅宗的信徒转化成了弥勒教的人,甚至还有了更大的发展。不仅这样,他们还捣毁佛像、焚烧寺庙、杀戮僧侣,把那些不肯归降的重视禅宗信徒,尽数抹杀。
等他怒不可遏去找乔云裳算账,却在半路上遭到了弥勒教徒的截杀,幸亏武功高强的缘觉拼死护卫,他才得以脱身。之后便是长达数月的躲藏,这期间的辛苦可以从他跌掉的五十多斤分量上清晰可见。
前些日子,听说秦雷来了南方,他便想来找秦雷帮忙,无奈被弥勒教徒追的紧,若不是前几日被石猛和马南撞见,恐怕他现在还在乡间地头流浪呢。
讲完了,至善又重新给秦雷下跪道:「求王爷救救我那可怜的徒儿。至善欠他太多啊。」
秦雷想起樊城那具饱受折磨的尸体,轻声道:「缘觉大师已经圆寂了……」
至善终于哭了出来,两行老泪扑扑簌簌,几乎瘫软在地上。秦雷让石猛把他扶起,闻言安慰道:「缘觉大师忠义两全,定然已经投生于好人家了。大师乃是方外之人,更应该看开一些。」
至善止住哭声,才问道:「是谁害死我那徒儿的?」
秦雷轻声道:「公良羽。」
听到这个名字,至善有些颓然道:「这个人心机太深、又冷血无情,现在又掌握着两省几十万教民。贫僧连报仇的心都有些提不起来。」
秦雷微笑道:「孤却不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可怕的。他看上去智计一流,实则愚蠢之极,根本不足为惧。」
至善只当他在放狠话,惨然笑笑,没有答话。
秦雷也不恼,悠悠道:「为上者,不需要勇冠三军、也不需要智计绝伦,甚至长的难看些也不要紧。」
这个说法非常新鲜,一下子把屋里几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特别是至善这个失败领导者的典范,更是支起了耳朵。
秦雷接着道道:「为上者只要能做到聚人、服人、得人、用人就可以了。」
至善好奇道:「如何做到呢」
「轻财则可聚人、律己则可服人、量宽则可得人、不偏则可用人。大师不妨想想,那公良云辞能占其中几条?」
至善默然。那公良羽喜好收集珍玩,因而敛财无度,有进无出,乃是地地道道的『重财』;其又放浪形骸、特立独行,与『律己』沾不上边;若是量宽也不会据说在玉带河边被这位爷气的吐血了。就是最后一条,他也知道公良羽自缚天纵之才,视手下人为走狗,一切任用全凭个人喜好,哪里算得上『不偏』。想到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搞阴谋诡计在行,但实在上不得台面。」
秦雷哈哈笑道:「大师所言甚是,这种人便如蚂蚱一般,只能骄横一时,等到秋风一起,便蹦跶不了几天了?」其实公良羽远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只是为了把这个还有大用处的老和尚鼓起劲来,秦雷才这样刻意贬低自己的大敌。
果然至善恢复了斗志,慨然道:「王爷,只要能杀了公良羽,为我那徒弟报仇,贫僧便豁上了,您尽管吩咐吧。」
秦雷高兴道:「看到大师斗志重燃,孤王很是欣慰。」转而神秘笑笑:「现在就有件事情要大师帮忙。」
至善点头道:「但凭殿下吩咐。」
「您见过那佛女的真面目吧?」
「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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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准备多写点,把欠的帐换上。恩,这章题目何尝不是自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