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渐消,地面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积雪,佛寺的钟声飘飘渺渺地荡来,已经是薄暮时分,亭子的池塘边上,一个少女曲着长腿靠坐在那里,将胡饼掰碎了扔进池塘之中。
池水面上的冰大多还未消融,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小圆孔,无数的锦鲤围着冰面的圆孔,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娜木钟拿出了在草原上弯弓射猎的本事,将指甲盖这么大的胡饼碎屑丢进圆孔中,百发百中,老朝着一个目标没有意思,她又瞄向了更远、更窄的一个,然后精准的抛入,鲤鱼们仿佛蠢笨的绵羊,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哗啦啦游向那个地方,冰面底下仿佛沸腾的汤锅……少女咯咯的笑声传出很远……
笑着笑着,她又忽然失去了兴趣,笑容渐渐寡淡,将饼子随意扔到一边。
“皇帝还在吕梁山巡猎吗?”她召来了自己的随侍宫人,除了她带来的陪嫁之外,倒有半数身边人是皇后赐下的,她倒也不怎么排斥,比起草原上野惯了的女子,当然还是在中原长在深宫之中的人更加得用一些,阿妈说过了,嫁了过来,就要守齐国的规矩,在中原这叫做“以夫为天”,她母亲本是中原汉人,是阿爸从周国抢来的,很受宠爱,比起阿爸的其他妻妾自有一股贵气,她从小教娜木钟如何守规矩,娜木钟虽然不爱听,但勉勉强强记住了一些。
可到了之后,她发现这个国家的规矩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好在也就是难受几天,其他的时候规矩并没有那么要紧,所以她现在才能坐没坐相的折腾皇宫里养的这些鱼……
宫人们左右看看,上前一福,苦笑:“这个……奴婢等那里能知道呀?陛下的行程恐怕皇后娘娘都不清楚,这个……贸然讨论,是不敬之罪呀……”
“唉,丢下娇滴滴的几个大美人在这里,偏偏要跑去打猎、练兵,你们说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个宫人纷纷低头弓腰,不敢回答。
娜木钟撅着嘴,脚尖碾在地面上,仿佛要将那个不解风情的猪蹄子踩在脚下狠狠蹂躏!
娜木钟是个目标非常明确的姑娘,只要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完成。
大伯和阿爸让她得到皇帝的宠爱,这还不简单?
以她的美貌,她就不信那个男人能不喜欢她!
娜木钟生得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剔透,鼻梁秀挺,五官带有胡人的明朗,又有汉家女子的温婉,放在美女成群的人堆里也是回头率爆表的!
但是……如果见都没有见过,还谈得上什么喜欢?!
她入宫三个多月了,别说皇帝了,连皇帝的影子都没有见过!
难道真的跟传说中一样,皇帝独宠皇后,把她看成眼珠子,连看都不屑于看其他女人一眼了?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郁闷,一郁闷就想要跟皇后别别苗头,“听说皇后娘娘这几天忙的很,在干嘛呢?”
“太后在长信宫召集了一众太妃们还有各位诰命夫人……在相看各家贵女……好像是选妃吧?”
“这跟皇后有什么关系?”
“皇后是太后的儿媳,太后出来走动,皇后自然要跟在身边照顾了。”
“嘿,选妃?”娜木钟慧黠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皇后在上边看着不闹心吗?”
这明显的就是看到皇后不高兴她就高兴了的那种,唯恐天下不乱。
宫人们头低得跟鹌鹑一般。
咱什么也没听见,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我也是太后的儿媳呀,我去长信宫看看热……呃,看看,总是可以的吧?”
宫人心想你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还敢再明显一些吗?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于是强笑道:“娘娘愿意去太后跟前尽尽孝心,那当然是很好的,太后爱热闹呢。”
“好,带路,去长信宫!”一想到有好戏看,娜木钟快乐极了,双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脖子仰得高高的,活像一只骄傲的大白鹅!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长信宫的阵势就是比上朝也差不了几分,满堂珠翠,整个晋阳的勋门世家统统来齐了,娜木钟啧啧赞叹,到了太后面前行了一礼,然后找到陈悦儿旁边的位置坐下,几个一品诰命坐在太后身边,笑盈盈地朝这边瞥了一眼,赞道:
“哎呀,陛下真是好福气呀,您看看这几个娃娃,个顶个的出挑,都是一顶一的美人呢!”
胡太后被奉承得很舒爽,眼睛朝那边皇后身上瞄了一眼,“那里……皇帝素来不太讲究这些的,这美人我也没少往他身边塞,到后来都不知道被他支使到那里去了,我可是头疼的很!赶紧给他多找几个温柔贤淑的女子,皇帝登基那么久了,还没有个一儿半女,我要是不急,底下的臣子们也该急了!”
“唉,这倒是……听说陛下勤政,一个月难得有几天在后宫就寝,我们大齐如今有这种繁荣景象,全亏了陛下,只是这国事要紧,子嗣也很要紧呐,不赶紧生下皇嗣,将来这万里江山又要给谁呢?”
又有一个老夫人插话了:“其实依老身看,这样貌什么的倒还是其次,首先要温柔体贴的,然后就是好生养的……就是曾经嫁过人,也是不妨事的……”
女人扎堆聊天,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这样,一点营养也没有,娜木钟很快就听得无聊,回头看看皇后,婉儿一袭素净的衣裳,在太后身边也如众星捧月一般,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笑容颇有些勉强……夫妻两个总共不过同房几次,又那里有这么快就生孩子呢?
被婆婆当着这么多贵妇的面数落,即使好脾气如她也有些忍不住了,高纬倒是撤得快,前朝交给臣子,后院交给她,前后两堆火,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头一次,她心里开始埋怨起丈夫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走了,她想找个人撑腰也找不到……
娜木钟抓起一个冻梨咬了一口,蹭蹭身边的陈悦儿,问道:“太后相中几个了?”
陈悦儿此时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看四周,轻咬一下下唇,悄声道:“没说,不过我瞧着太后差不多选好了……”
“哦?都有谁呀,我看看!”娜木钟左顾右盼,大感兴趣。
“嗯……,就是太后身后的那个,看到没有?那是太后娘家的侄女儿,十六岁……还有,还有对面第五桌,跟在宝庆公主坐在一起的那个,兵部尚书唐邕的女儿,而且听说还是段太宰的外甥女呢。”悦儿吐了吐粉色的舌头,“刚才平原王夫人亲自领着上来的……今年刚好十五了……”
娜木钟首先看向太后身后的那个少女,斯斯文文的,弱不禁风的样子,生的十分妩媚,就是看上去拘谨的过分了一些,跪坐在姑姑身后一言不敢发,别人的目光多在她身上停一会儿她都脸红,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愿意说,恨不得化为一团空气,越没有存在感越好,只是她是太后的侄女儿,又怎么会少得了关注?一些老夫人便老拿她打趣、开一些善意的玩笑,于是粉色便向下蔓延,很快蔓延到了脖子根……娜木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爱害羞的女子……顿了半晌,目光移向另一边。
又是一个叫人眼前一亮的女子,长相多妩媚倒未必,白嫩嫩的苹果脸,大大的眼睛,小巧精致的五官,给人的感觉舒服极了,拉着皇帝的小妹子,两个人说悄悄话……
“媛媛你吃这个,这个猪蹄膀可软乎了,我知道你爱吃,特意留给你,你看我对你够好吧……”
苹果脸的可爱小姑娘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猪蹄膀放在宝庆面前的盘子里,宝庆咽了一口唾沫,偷偷摸摸看了一眼上面的嫂子,婉儿的目光正扫视过来,隐隐带着严厉,于是她白胖的爪子伸出一半,就悄然变成了推开的动作,鼓着白生生的小包子脸,义正词严的说:
“不要,我嫂子说了,不能吃这种东西,吃多了长胖,长胖了就嫁不出去了!”
苹果脸的姑娘无视宝庆悲痛欲绝的眼神,开心的将最后一块猪蹄膀夹到自己盘子里,“呐,这是你先说不要的,怨不得我!”
“哼,你吃吧,我就知道你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我看错你了,再也不跟你玩了!”宝庆将头扭到一边,唐家姑娘有些不高兴了,捅捅她,“我怎么就成了过河拆桥的小人了?”
“不是吗?我就不应该鬼迷心窍带着你一起玩,结果现在你要成我嫂子了,就过河拆桥,就不对我好了!我说你之前怎么无缘无故对我那么好……”宝庆一脸追悔莫及:“我要早知道你垂涎我哥的美色,我就……我就……”
唐家姑娘将蹄膀夹回她盘子里,捏着她的鼻子左右晃晃,“……你就……你就……你就怎么样?以后我就是你嫂子了,还不快叫嫂子好……”
唐家姑娘正得意之时,屁股上便挨了一下,旁边母亲的目光仿佛燃烧着火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说这种话……给我矜持一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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