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城的雪比想象中的大很多,雪下半夜便已封堵了山路,燕云霆本想着坐缆车下山,与卿颜等人做最后的诀别,可缆道因大雪积压,需停运一夜,待明天清理了积雪才能正常恢复运行。
燕云霆只好徒步下山。
到了山脚下时,已临近子夜。
西域流民为了取暖,用干柴烧成了一堆堆篝火,在简易搭建的棚户下相拥取暖。大部分人都被冻得面红耳赤,瑟瑟发抖。
“诸位,你们可知孔雀楼的女人在哪儿?”燕云霆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一户有孩子的人家。
“女王和国师她们两个时辰前就已经走了。”一个妇女告知。
“走得这么急?”燕云霆又问道:“那你们可知她们去哪儿了?”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这位侠士,女王她们还会回来么?”所有人都睁着期盼的大眼睛。
燕云霆想要去追,可也找不到方向,唯有轻叹一声,安慰众人道:“会的,她们只是暂时离开,会回来的。你们也只需再坚持一夜,明日御寒的物资就会送到了。”
燕云霆没有再返回书院,而是就棚户里坐了下来,与流民一起渡过了这一雪夜。
第二日清晨,大雪逐渐变小,寒气充斥了整座黄山,每一口呼吸都刺得人肺疼。
天亮之后,黄山书院众门生便运来了御寒的物资,被褥,衣袍,火炭,还有热气腾腾的米粥和馒头。
“慢点儿,慢点儿,一人一件,一人一碗,不许争多,否则谁也没得吃!”
发放物资的儒生,没有哪个是不嫌弃,过惯锦衣玉食的人,哪儿会真正去可怜流离失所的流民呢
“你们听着,我们当家的说了,黄山书院绝不会就这么一直养着你们,等替你们安置好了以后,你们必须通过自己的劳作来换取食物;现在,西峰后山谷那整片资源都是你们的了,你们可以砍伐木头,开采食材,但严禁滥杀无辜,狩猎山中珍禽异兽;稍后我们便会为你们提供工具,还会亲自派人监督……”
黄山书院的态度可能不是很好,但给出的每个计划都恰有用处,让流民自己动手建造家园,便不会再想着进城偷盗了。
临近正午,雪终于停了。
大雪后的黄山,漫山银装素裹,遍野粉雕玉琢,梅花香自寒风中一阵一阵,算是这残酷的寒冬中最后一丝柔情。
黄山书院与各路英雄也按照计划开始动员。
一千余名全副武装的精兵在码头集结,依次有序排队登上墨船。
每艘墨船都安装了十六门火炮,甲板与船顶还各停着一架木鸢;墨门弟子为刚上船的精兵们介绍火炮,以及各式各样的火器和机关的使用方法。
燕云霆,宇文长卿,公输权,王五,秦叔杰,刘博均,纳兰元术,陈普安,五个青衣楼刀客,一起在码头临别出师……
唯独不见魏瀛洲。
“师哥也真是,都出师了也不来送送我。”宇文长卿摇着羽毛扇,低声抱怨。
“我就是你师哥了么只是一次注定告捷的出征,你又何必矫情?”
刘博均虽是责备,眼神中流露出的关心,比任何人都要真挚。的确,黄山书院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唱红脸,这样才能让规律成为方圆。
“行了,趁着大雪未至,你们赶紧出发吧。”刘博均催促道。
阿辽推着宇文长卿,率先往墨船上走去。
“元秀,三当家的安危就交给你了。”纳兰元术冲那名从不做声的青衣客吩咐道。
“好。”青衣客点了点头,跟上宇文长卿。
听了她的声音,宇文长卿猛然回头,不禁有些脸红:“你……是个姑娘?”
昨夜他还一口一个“兄台”叫人家,难怪她是一脸嫌弃,原来是个女人。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谁又能看出她是个女人?
“她是我的妹妹,纳兰元秀,平时极少言语,但关键时刻绝不会心慈手软。”纳兰元术说道。
宇文长卿尴尬叹了一声,冲纳兰元秀抱拳赔礼:“昨夜是在下拙见了,还请纳兰姑娘恕罪。”
纳兰元秀只还了一个淡漠的眼神,绕过宇文长卿率先上了船。
“老三,到了西北之后,书信不可断,这是瀛洲特意嘱咐的。”刘博均郑重嘱咐。
宇文长卿说道:“那你也替我转告他,国殇不出鞘,再多书信也是徒劳。”
刘博均领会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与纳兰元术和陈普安一起目送众人上了船。
没有再多告别,双方只是挥了挥手,随着一阵阵机关轰鸣,墨船缓缓驶离码头。
……
墨船争分夺秒,动力全开,沿着京杭运河转入黄江,随后驶过徐州直上青州。
随船的木鸢在空中盘旋,起侦查的作用,火炮与火铳全部上膛,精兵日夜就位,一刻也不敢怠慢。
如此,两日之后,船队驶过了徐州,进入青州境内。灰蒙蒙的天时不时飘起雪花儿,到了如此境地,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硝烟与战火的气息。
沿途可遇见大批往东迁徙的流民,从他门口中得知,以黄津,横滨,陈仓三城为主的青州西部都已被妖魔入侵,大燕军队正在顽强抵抗。
这两日来,燕云霆大部分时间坐在船头,学习吐纳《霸天决》的内功心法,不知道为什么,自离开豫州城后他的心就很乱,他现在一心只想变强,且从未有过这么迫切的愿望。
又是一日之末,天空飘起了细雪,不同于豫州的雪那么洁白,青州的雪还杂糅着淡淡的灰色,他知道,这是硝烟所渲染的颜色。看书喇
灰色的雪,提醒着船上所有人,战火即将到来。
燕云霆气沉丹田,缓缓站起身,他拔出照胆,剑指黄江水,微微施加真气,一团重约百斤的江水缓缓升空。自研修了《霸天决》之后,原本用《噬神决》汲取的涣散真气被沉淀得更加精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了武力在逐步提升。
或许他本身就是个练武奇才,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引,在沉淀了内心的浮躁与一步登天的妄想后,循序渐进,方得始终。
“啪,啪,啪。”鼓掌声从身后响起。
宇文长卿端着一坛热气腾腾的烧酒,独自一人走上船头,他笑道:“燕兄武力更上一层楼,值得庆祝,喝酒,喝酒。”
燕云霆撤去真气,水球炸成了水花儿,他收剑回鞘,却摇了摇头:“我实在没心情喝酒。”
“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喝酒的嘛,来来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宇文长卿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两口大碗,满上后递给了燕云霆。
燕云霆望着热气腾腾的酒,矜持了片刻,好吧,他还是有些嘴馋了,便接过大碗一饮而尽。
烈酒辛辣,温酒更辣,刚入愁肠便驱散了寒气,喝酒,的确能让人心情变好,“再来一碗!”
“一碗怎么够,起码要再喝两碗!”
于是,二人你一碗,我一碗,没一会儿功夫便将一坛子酒全部装进了肚子,微醺临风,怕是最好的状态了。
“怎么?你在愁女人?”宇文长卿一语道破。
燕云霆摇了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心里愁的,是一个男人。”
“让我猜猜……是西凉三世子,对不对?”宇文长卿笑道。
燕云霆点头轻叹:“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了,看如今局势,战火迟早会烧到长安,他很危险。”
“老实说,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女人。”宇文长卿说道。
“他嗓子那么粗,胸.脯那么平,怎么可能是个女人?”燕云霆摇头否定。
“哎,这话你可就带着偏见了,世上‘一马平川’的女人多得是,”宇文长卿压低声音说道:“不谈远了,就说当下,纳兰元秀她岂不是个‘太平公主’么?女人都善于伪装的,袍子一披,口罩一戴,斗笠一压,谁知道她是个女人?”
“嗖!”
他话音刚落,一个青衣人影便落在了他身后。
燕云霆赶忙偏过头去,撇开与宇文长卿的关系。
宇文长卿只觉得后颈发凉,他木讷地偏过头,恰好迎上了纳兰元秀冷若冰霜的眼睛,“呵呵……”他尴尬笑了两声,赶忙赔礼道歉:“方才在下不过是戏谑之言,纳兰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纳兰元秀没有多的感情,只是冷冷一句:“侦查的木鸢回来了,秦将军请你去议事。”
宇文长卿当即皱眉,一扫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庄重。
燕云霆推着宇文长卿往船舱里走去。
……
“距此两百里外,黄津城上空浓烟滚滚,九幽妖邪正在从东门和北门发起猛攻,黄津渡口已经沦陷了,大批夜叉正沿着黄江两岸向咱们这儿迁徙,另有两股妖邪势力似乎正在向青州东北迁徙,数量太多了,密密麻麻,奇形怪状……”
“我不要似乎,要精准的情报!”秦叔杰冲传令兵呵道。
传令兵咬牙道:“将军……它们空中同样有鸟人监视,属下不敢靠的太近,而且在返回途中,似乎已被鸟人发现了行踪,属下不敢在空中滞留啊!”
“能探回这些情报已属不易,你下去通知其他侦察,以墨船方圆三十里,时刻监视四周动静。”宇文长卿道。
传令兵应声告退。
宇文长卿来到沙盘地图前,拿起一两只小旗,思绪了片刻分别将旗插在了横滨与陈仓两座城池,说道:“妖邪往青州东北迁徙,目标应该就是横滨与陈仓两座要塞。”
秦叔杰说道:“横滨是武器库,陈仓更是粮仓,这两座城市都不能丢,我们应该即刻赶去阻截!”
宇文长卿却摇头道:“不,这两座城既是要塞,一定有重兵把守,且从先前遇到的流民口中得知,这两座城还没有燃起战火,妖邪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的;”
说着,他又指了指黄津城,“黄津渡是两江要塞,左通雍凉,上通长安,下通徐州,黄津城中守军众多,百姓更多,一旦失守,青州防线便会全面崩溃,所以咱们必须得先保住这儿,”
他抿着唇,思绪了片刻,冲秦叔杰说道:“秦将军,你即刻书信两封,分别叫侦察兵送往横滨与陈仓,让他们死守两日,待黄津城战事告捷,我们定会前去支援。”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秦叔杰正要持笔书信,突然,一阵枪响从舱外传来,随之一声呐喊:
“全军注意,有鸟人空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