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仙童遭了一番训斥,也是全无头绪手足无措地忙着寻人。
君书玉上前拦住他,质问道:“是谁给化羽带的路?”
仙童方才就见过君书玉,连忙应道:“回仙上的话,就是刚才和我一起迎仙少的那个,您见过。”
君书玉厉声斥道:“从化仙池到飞仙台,路途曲折吗?带个人都能带丢,究竟玩得什么花样,谁的指使,别说你不知道!”
仙童见这位上仙横眉怒对,一脸杀气,简直比自家仙官还要凶狠,吓得一哆嗦,也不敢说自己不知情了,脑子一转回话道:
“那个——那家伙急着要去乾坤殿观礼,兴许引着仙少走了旁侧小路;也兴许仙少一时兴起同他一起去观——观礼了?”
君书玉知道今日有仙侣行礼之事,虽然能够对上却不合理,即便化羽心性好奇也该知道轻重,飞仙之事他是不会儿戏的。但,若是有人故意捣乱,那就说不准了。
想到这里她对那仙童厉声道:“赶紧找人,仙履阁内一寸寸仔细找。若是误了正事,定让昆仑上神贬黜了你!”
仙童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跑去寻人。
君书玉飞身行于仙履阁上方,如此行为若在平时实为不敬,但寻人心切她也管不了许多了。
乾坤殿紧挨姻缘石,前面有姻缘殿、情丝阁,旁侧有星轨阁,是一片殿宇,化羽若是真的从仙履阁走出误入此处,只会越走越远。
她于是朝着这片殿宇的方向俯望。果然发现从化仙池位置出来有一条不起眼的甬道通向阁外,连接处正是乾坤殿方向。
虽然君书玉自幼在天庭当差,但鲜少有机会接触仙履阁,所以这里面的路径她也陌生,只能沿着通道一路追寻。
化羽换好衣服走出化仙池,领路的仙童已经在门口候着,也不多话依礼为他带路。而然,转过一道弯,仙童停住抬手道:“前方径直过去就是了。”
化羽寻着方向望去,只看到一条甬道,诧异中再一回头仙童已不知了踪影。
化羽无奈,只好按照他指的方向穿过甬道,前方道路逐渐开阔,眼前所见之景象却与仙履阁中迥然不同。
首先吸引化羽的是一块巨石,形状像一片飘落的花瓣,恍惚中又有几分形似斜卧的仙子,如此美的石头化羽还是第一次见到,走近些才发现它通体被五色光幔包裹。
若在平时,依着化羽的性子一定仔细探查一番这石头的奥秘所在,但眼下他清楚自己的任务,便没有因此逗留,而是冲着不远处的宫殿走去,以为那里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
来到宫殿近前,化羽皱了下眉头。这座宫殿从外形到色彩都可谓华美非常,但那些朱红流彩,粉装青描的怎么看都与庄重不搭边。
化羽心中不解还是抬步走上台阶,又看了半天也未见任何牌匾字样,周围也没个人影能够询问,再看殿门半开,这才抬腿走了进去。
走进大殿的一刹那化羽惊得嘴巴都忘记合了。这殿内的布置比外观更显华美也更加不可思议。
前方一片仙气弥漫的池子,里面盛开着朵朵芙蓉,当中最大的一朵有小房子那么大,仿佛感受到化羽的气息,花头冲着他微微倾斜然后赫然绽放,片片花瓣带着仙露娇嫩欲滴,当中翡翠般的莲蓬如一张温软的床榻。
化羽不自禁地一低头,瞥见水中盈盈波光下仿佛另有玄机,他心中一惊忙抬起头,却见几条玉带横穿大殿上方,那闪着荧光的柔软材质如果裹在身上——化羽使劲晃了下脑袋为自己突然萌生的念头感到羞耻。
然而,阵阵熟悉的花香却猛然沁入鼻息,远处桃枝摇曳,影影绰绰之余应当还别有洞天。
这是什么殿宇,为何布置得如此说不出的“诡异”,化羽不解之余也感到自己应是走错了地方。他刚想离开,身后一阵凉意,君书玉追着他的气息赶到了。
看到化羽安然无恙,君书玉先是舒了口气,紧接着便严厉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见到君书玉化羽才安了心,忙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奇奇怪怪的?”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不知道。我第一次来,哪里都不熟。”
“谁带你来的?”
“没谁。引路的仙童说着话就不见了,我顺着他指的路一直走,就到了这里。”
听此言,君书玉眉头紧锁,心里暗道:但愿只是仙童玩忽职守。然后冲化羽道:“你耽搁太久了。赶紧随我回去受礼。”
化羽也想早些完成飞仙礼,便没多问跟着君书玉就往回走。谁知,原本开着的殿门竟然关上了,而且锁上了。
此时,君书玉才确定了自己的怀疑,果然化羽被带到此处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的。可是,为何要把他带到这里呢,是想阻挠他飞仙,还是另有所图?君书玉的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她试图打开殿门,却发现只是徒劳。
在天庭当差的漫长岁月里,身为仙童的君书玉竟从未到过此处,这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踏足这个奇妙的地方,没想到却是在此番情形下。
“前辈,让我试试。”化羽说着已经拉开架势。
君书玉何等谨慎,化羽的破坏力她是见识过的,即便不用全力,他若走火把这里点了也不是小事。飞仙礼还没完成,在这关键时刻她不能让化羽冒一丝风险,于是抢步上前按住他。
就在此时,殿门从外面突然被踹开了,与此同时一股杀气热腾腾地冲了进来,就听一声高喝:
“是谁在此胡来?”
这个声音浑厚有力,高音处又有一丝尖利,让人一听就不自禁地冒冷汗。
君书玉认得,来者可不简单,他是迟光神君,天帝的异母兄长,同时掌管着天庭惩戒仙神的重要府阁仙刑司,任谁见了他都得低眉顺眼,可是得罪不起。
“听说有人擅闯乾坤殿,不想竟是真的。”
化羽这才知道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那两个仙童聊天提起的乾坤殿,他看向君书玉,从她煞白的面颊和颤抖的肩膀看得出这是摊上大事了。
迟光神君冲着他俩走了过来,眼神落在君书玉的手上。君书玉猛然晃过神,赶忙松开手。却见迟光神君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道:
“你们是何处的仙官,报上名来!”
迟光神君面前别想蒙混过关,君书玉连忙恭敬施礼回道:“下仙乃幻虚境冷仙君书玉,他是今日飞仙的仙徒。”
“仙徒?哼,”迟光鄙视地瞄了他们一眼,“一个上仙,一个仙徒,在乾坤殿偷偷摸摸做何勾当?”
“神君明鉴,只因仙徒初入天庭,一时迷路误入此处,下仙寻他至此,正准备离开。”
“误入?准备离开?你觉得本君这么好骗?乾坤殿是什么地方,他不懂你一个上仙也不清楚吗?怎么一来就迷路,一误入就双双出现在此处?早听说幻虚出了师徒不伦的奸情,没成想倒是让本君撞了个现行。”
这句话一出,君书玉骤然明白了捣鬼者的用意,她赶忙请求迟光:“神君一向最明察秋毫,这件事真的事出有因,并非您所想那样。”
“若眼见都不能为实,还要本君听你继续编故事吗?也罢,今日本君还有要事,先把你们押回仙刑司,再做审查。”
君书玉猛然一惊,她朝门外望去,外面何时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仙官神使,再往迟光神君身上看,不是平素的玄色仙袍,而是他鲜少使用的正红衣衫,连发冠都是正红色。原来,他所说的要事是——
只听说今天是百年一遇的好日子,有仙侣行结心礼,君书玉和司剑一样对此类事务向来不关心,也就没多问一句是哪二位结心,原来是迟光神君。
这下,君书玉不免想起了一些往事。记得千余年前,还是这位迟光神君的结心礼上,一位侍奉他很多年的仙童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玉盏,被他认为不吉,因此受到重罚。
后来,天界曾小规模流传过他的妻子和一位天庭武官的绯闻,虽然只是一些风言风语并无实据,迟光还是和妻子断了情缘,且又想起他们成礼那日犯了忌讳的仙童,直接将其贬黜。
这还没完,事后当大家都将此事淡忘了,迟光又借着一个小错处将昔日妻子的绯闻对象给处置了。
如此种种,足见这位迟光神君心胸狭隘,偏爱记仇。今日,扰了他再一次的结心礼,想来他是不会轻饶的。
想到这里,君书玉不由心中发憷,偷眼看了下化羽,他一脸茫然显然对此中利害混沌无知。但君书玉清楚,一旦关进仙刑司,如何定罪又如何发落便是迟光的一言天下。依他睚眦必报的脾气,后果不容乐观。
如何判罚,落下怎样名声这些都还容后,眼下最关键的是化羽的飞仙礼迫在眉睫,一旦关押不知能否洗得清白,就是这时间也耽搁不起,如果飞仙礼因此作废,化羽的处境将不可期。
君书玉抬眼望向殿外聚集的仙官神使们,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事或许还有得一搏。
于是,她不再避讳自己的眼神,直勾勾地投向化羽,认真看着这张少年明净的脸庞,开口道:
“化羽,对不起,我骗了你。”
化羽一愣,却听君书玉没有停顿,一口气接着说道:“这里不是受飞仙礼的地方,而是乾坤殿。乾坤殿是上仙以上阶品的仙神互结仙侣,行结心礼的场所,也是仙界所有仙侣都心驰神往的灵修圣地。
除了结心礼当日,使用此殿需天帝亲许。是我贪心,抱着侥幸心将你骗至此处,想要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化羽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君书玉在说什么,于是脱口道:“前辈,您说什么?”
君书玉赶忙打断他,厉声道:“是,我喜欢你!”
这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化羽更是原地石化。就听君书玉连珠炮一般言道: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隐瞒。化羽,我一直对你存有非分之想。原本,我想等,等你有朝一日飞升上仙,可以名正言顺表明心意。
但,我发现我等不了了,仙阶之事谁能说得好,即便你仙途顺畅我也起码要等上千百年,何况,就算我耐得住寂寞,你的心也不一定会留给我。与其守着看不到的未来,不如——不如及时行乐。就算见不得光,你也会想着我,念着我。”
化羽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话怎么可能是从那位高贵优雅的上仙口中说出的?她何等自爱守礼,如何会当着一众仙神对自己说出这等不堪言语?而且,她说的本就不对,自己到这里根本不是受她蒙骗,她在说谎!
迟光也大为吃惊,此时不该是万般抵赖找说辞,怎么承认得如此干脆?还把自己心里的龌龊念头当着大家面都说了出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狂放不羁的女仙。
“你,刚才说什么?”
“神君,下仙君书玉认罪。是下仙一时糊涂,下仙已经醒悟,第一,不该意乱情迷,放纵私欲;第二,不该诓骗后辈,玷污伦常;第三,不该擅闯圣地,扰了新人大礼。下仙知错,请神君念在下仙诚心悔改从轻发落!”
君书玉说着俯身一个大礼叩在地上。
迟光此时仿佛回过了点味儿,他看了看一旁一脸惊愕,浑身僵硬的化羽,心里说:这孩子好像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难道真是少不更事被诓骗了?
“君书玉,你的意思是此事你愿意认罪,但与这个少年没有关系?”
“是的。君书玉已经犯下大错,实在不敢再有任何欺瞒。”
“可是,这只是你一面之词,当事者还有一个没说话呢。”说着,迟光转向化羽,“你怎么说?”
化羽虽然是懵的,却隐约能够感到君书玉是在为自己撇开干系,她是在护着自己,可是,自己能够这样抽身,将她推到前面吗?
君书玉了解化羽的脾气,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言辞,于是狠狠地瞪向他,“想说什么就如实说吧。即便是愤恨和谩骂我也理解,毕竟是我对不住你。”
“我——”即便是实话化羽也说不出口,他无法在此种情形下说出任何撇清关系的话。
这时,诸仙中不知谁嘟囔了一句:“一看就是吓傻了。”
于是,开始有声音附和,“是啊,一个仙徒,哪见过这阵仗。”
“幻虚境居然出了这种事,这回脸面可是丢大了。”
“看,幻虚的副仙来了。”
话音刚落,花子卿快步走了过来,依规向迟光行礼,“神君,下神来迟了。听说本境下仙闯了祸,下神惶恐而至。”
事情一出,姻缘殿的仙童就飞奔去寻幻虚主仙,可是连殇戈的影子都没见到,也不知这大半天他猫在了哪里。仙童着急,就去找了花子卿。
道德天尊的讲法还在继续,司剑看到天尊座下一位仙童在其耳畔低语了几句,道德天尊便对花子卿说:
“琼极少史,你和迟光神君有约怎么不早说,今日是他的大礼,别在这里耗着了,赶紧去赴约吧。”
语气颇为轻松,任在座任何一位也不会觉得异样,顶多是感觉花子卿善于攀高枝罢了。
花子卿虽然不知何事,但天尊发话了定是有原因,也就不动声色地告退。出到殿外,见了姻缘殿的仙童才知是惹了祸,这才急匆匆赶来。
花子卿早年在天帝身旁侍奉,迟光念着些旧情还算给他面子,便将方才君书玉认罪的事说了一遍,才问:
“少史觉得呢?”
花子卿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君书玉和化羽,擦了把头上的冷汗,说道:“既然,她已认罪,如何惩处便由神君裁决。”
“那小子呢?依你的了解,他可无辜?”
“化羽是本境仙徒,师从剑仙。这孩子秉性纯善,还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应是真不知情。何况,今日是他飞仙的大日子,如此重要时刻,但凡不呆不傻,都不敢在此时犯浑。”
这个说法迟光认可,而且当着一众仙神他想着也应给花子卿留些面子。于是点点头,“你这么说倒也可信。虽然无辜,也应管教。成了仙,各种规矩礼法可是要熟记。”
“下神知道了,一定好好管教。那——化羽?”
“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