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羽等了司剑几日,心中一直忐忑难安。
她生气了?可是那个瞬间,自己明明清楚地感觉到她强烈的心跳和喷张的灵脉,她分明是有感觉的。
过往种种,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语调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她是在意自己的却为何总是若即若离?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她碍于当下他们彼此的关系,那么他接受,只要她一句明明白白的交代,他就愿意克制,听她的话好好修炼,直到自己足够与她匹配。
对,不管她是否真的气恼,这一次,自己一定要敞敞亮亮问个明白!
化羽下定决心便不再蹉跎时间,司剑不在他一样用心练功,那一刻他想要成仙的想法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那天,司剑终于回来了。远远就看到她的脸是绷紧的,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在她身后跟着逸一,淡然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当着逸一的面,化羽只能规规矩矩上前施礼。谁知,司剑几乎没拿正眼看他,一边擦肩而过一边说道:
“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期间,一切课业但听医仙安排!”说着已经快步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化羽一愣,完全毫无预期地被关在了门外。他不甘心,于是想上前敲门,谁知一头撞得生疼。司剑竟然设了结界!
化羽的愤懑心情溢于言表,逸一看着他叹口气上前道:
“我可以为你破了这结界,但你家仙师可能会动怒。要怎么选?”
化羽虽然抓心挠肝地难受,但是个中缘由没搞清楚之前他不想冲动更不想司剑生气,于是回道:“多谢仙上。”然后转身,“您可知道师尊她为何突然要闭关?”
逸一一挑眉梢,“突然?算不上。仙家最在乎自身修为,保不齐是在哪儿受了打击,想要精进一下。又或者得了什么感兴趣的术法急着修习。”
“所以,您也不知道?”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逸一巧妙地避开问题,话锋一转道:“我、君书玉和你家仙师是故交好友,自她收你为徒那日,实际上你就得了三个师父,整个幻虚头一份的。你呀就偷着乐吧。”
化羽可笑不出来,但事已至此,桃坞他是回不去了,只能跟着逸一听候差遣,于是带着几分怨气地拱手施礼:
“请仙上吩咐!”
谁知逸一突然嘴角一挑:“走,我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
化羽这才知道逸一所说的出去是走出幻虚到凡界去。
每隔一段时间,逸一都会到他所辖凡界传播新的医术、药方,恰好到了时候便带化羽出去走走,这便是司剑拜托他的事情,在调整好心绪确保自己可以冷静面对化羽之前她不敢见他。
自万经阁一事后,逸一始终觉得不安,自己故意把化羽留下并且设好了圈套,这小子难道没有发现,没有对自己生疑?
他不知君书玉早已将此事圆过,心中还怀着忐忑,担心化羽只是故作不知,事后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恭敬态度都是装出来的。这次出行倒是一点点地打消了他的这种顾虑,因为从化羽的眼中他竟然看到了不多见的欣赏,倒是有点受宠若惊。
化羽眼中的欣赏是真的。原本还不情不愿被逸一拖下山,一路向南走过许多城镇,他亲眼目睹逸一为凡人诊治时的专注,向凡间医者授课时的严苛,眉宇间不苟言笑,凡关医理便锱铢必较,这样的逸一是他不曾想象的。
星光下,他们在草棚外碾药,化羽止不住问:“先生,您给凡人治病为何不用仙法?”
“仙法?那生死簿上列好的卒年,我要给治好了,回头府君管我要人怎么办?不是当了神仙就可以为所欲为,上头有天条律法管着呢。凡人的事,只能用凡人的方式解决。”
“既然不能用仙法,您又是为了传医道,为何还要亲自诊治呢?”
“虽然如今是太平盛世,但依然不是所有凡人都看得起病的,尤其觉得无大碍的时候就不愿意浪费银钱。所以,”逸一说着看向化羽,眼神颇有意味,
“你想兼济天下苍生的宏愿可是——道阻且长哦!”逸一说着嘴角挑挑,又是那抹随性的笑容。
要说之前,化羽对逸一算得上尊敬,因他是上仙,也因他是高辈,但这趟凡间之行走下来,朝夕相处一同行医济世,化羽对他的感觉逐渐发生着变化,因为在他眼中逸一这段时间的样子就是自己心中为仙者应该有的样子。
变化同时也在逸一心中发生着。他对化羽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有欣赏,有愧疚,有忌惮也颇有几分讨厌。但这一趟相处下来,共经的事多了,彼此的话多了,不知不觉间他开始时不时拿化羽当做一面镜子来映射自己,过去的他、最初的心愿以及踏上修仙之路的种种艰辛。
“为仙者,也像这凡间官吏一样,各司其职。无论品阶高低都有自己的职责,恪守己任才是为仙的根本,至于品阶,不过凡间庙堂里的位次高低,仙家之间见面所行的礼数不同罢了。”
逸一说着眉头却不由皱起,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说教的话可以说的如此自然,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真心觉得理应如此了?
他们就这样走过不同地方却无暇山水风光,就这样兜转一圈后回到了通仙镇。
这天恰好逢集,化羽一边走着总觉得有什么跟着自己,每每回头张望却什么都没有。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疑神疑鬼了?不对不对,以自己目前的修为应该不会感觉错。
“先生,”化羽叫住前面的逸一,“您有没有觉得这一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我们?”
逸一的眉梢有稍许的抖动,却还是平静地回了句:“并无。”
没有?如果真有什么以上仙的修为不会没感觉啊,难道真是自己的错觉?
化羽寻思着也不好再强调这件事,转过一个路口,迎面走来一个后生冲着逸一毕恭毕敬地施礼,看那装束应是幻虚的弟子,化羽却不记得名姓,也就点头而过。
分开后,他问逸一方才的弟子是谁?
“你没在听风惊雨见过他吗?”
“看装扮应该是惊雨阁的弟子,不过我没大注意过,的确不认得。”
“他本名叫什么我也不记得,只知道大家喜欢喊他斤两。”
“他怎么下山了?不是说仙徒不可未经许可独自下山,何况他还只是弟子?”
“斤两是有点特别。因为他精于算计,所以听风惊雨的日常采办由他负责,是少史特许的。”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穿过通仙镇,化羽心想刚才自己感觉得应该没错,跟着他们的就是这位同门师兄,都是碰巧罢了。
他却没有注意到,从方才起逸一的眉头就一直微微锁紧。
一回到幻虚,化羽拜别逸一就急不可耐地回到桃坞。结界依然在,她还没有出关?
化羽不想被阻,与其在外面胡思乱想不如剖个口子钻进去,悄悄地一探究竟,她若还在练功不去打扰就是。化羽打定主意,于是集灵力于二指间,准备试试此结界的威力。
就在他汇集灵力猛然发力的一瞬,结界骤然收起,化羽一时没能收住力道一下子向前飞扑过去,恰巧司剑推开屋门。
化羽双手撑住门框,低头看向司剑面露尴尬颜色,嘴角抽动了两下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
却见司剑抬眼瞪了他一下,然后一掌叩在他胸门,那股灵力不大不小刚好将他击飞出去。化羽在空中调整姿态打了个旋子落地,站起身抖抖筋骨料想方才自己的姿态应该还算帅气。
这些日司剑闭关调理,终究让她稳住了心神。
这世间,男欢女爱本就过眼烟云,何况是千年万载的仙神?
月老曾说过,仙家难得动情,只因为他们看过世间万千缘起缘落,知其终了何必开局?化羽虽说也活了百余岁,在仙家眼中毕竟尚且年少,待他日飞仙,待时日久远,也终究会有那么一天,风起不惊,情至而不动。
情动情收,司剑一己扛下。她看着眼前清风朗月般的少年,心中所求便只剩一事。
“何时回来的?”她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变幻。
“刚刚。”
“可有惹事?”
“哪能?前辈他还——”这一路上有太多新鲜见闻化羽想要说给她听。
司剑却全然没有要听的意思,而是说道:
“那便好。放了些阵法典籍在你屋内,整理完毕就先自行修习。”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化羽不想再忍耐,今日他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尙轻!”他脱口而出。
司剑停住,冷静甚至冷漠地回道:“俗世名姓休要再提。如今,你既已入仙门,当遵仙家礼法,凡尘旧事,当忘则忘。”
说话间,化羽却光速来到她近前,“礼法规矩我日后自会遵守。但是,有些话我今天一定要说个明白。我不想再等一百年,不想再有误会,不想——”
“胡言乱语,不明所以!”
“你那日离开可是生气了?是因为我亲了你?”
“休要无礼!”
“我只想知道我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你所有的关心、担心究竟是因为什么?”
“口不择言,可作不敬师长,是当责罚!”
“你心里是有我的!”
“不是!”
“可我是。我——”
司剑生怕他说出那两个字,不等他说完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化羽脸上,生生地击退了已到嘴边的字眼。
“目无尊长,不识体统!”
面对司剑苍白的脸、颤抖的手和冰冷的声音,化羽瞪着泛红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说你对我所有的好,其实是因为他?你还是喜欢他?”
司剑知道化羽口中的他指的是青羽,既然那一眼痴迷耗尽几百年光景终归化为虚无,那么时下的这份炽烈又能撑得了多久?所以,她有足够理由狠下心肠斩断这暂时的“意乱情迷”。
“混账!”
司剑掌侧挂着剑气冲化羽面门横扫而来,化羽侧身躲过。司剑跟着就是一脚将化羽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化羽跪在地上,用手撑住地面,身体由于气恼而使劲颤抖,耳畔传来司剑愤怒的声音:
“目无尊长,不知廉耻!你忘了自己到这里做什么来了?你这样心不在焉,整日胡思乱想何日能够修成?我从不收徒,你是第一个,若不成器失的便是我的面子。所以,一言一行我必当严加管教,你若不服,就趁早放弃修仙,省得我浪费时间!”
“不会,我不会放弃!”化羽攥紧拳头狠狠应道。
“那,你可知错?”
化羽抬起头看着司剑,“这些时日刻苦修习我从未偷懒。今日,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说了我便心安,此后定当更加努力,早日修成,位列仙班,与卿比肩。”
“够了!”
化羽撑起身体想要站起,却被司剑厉声呵止:
“跪着!什么时候认错,再起来!”
化羽无法理解司剑不能直面问题的苦衷,此时他因委屈而愤怒,“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何错之有?”
面对司剑决绝的背影,他依然坚持,“我年少时便认识你,那时你还不是我的仙师!今时今日,你也不仅仅是我的仙师!如果是身份、品级,我有时间,我可以等,我一定能追得上你!”
面前,门重重地关上。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司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她毫无章法,慌乱不堪,好像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拉开彼此的距离。
此时,君书玉走进桃林,远远就看到桃坞前化羽跪着的身影。走上前,见他满脸倔强,气鼓鼓的脸蛋憋得通红。
见状,她故意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家仙师可在?”
“哝!”化羽冲门内鼓了下嘴。
君书玉乐了,“这是被罚了?你家仙师发脾气了?”
化羽自觉没面儿,将脸侧到一旁。
君书玉笑笑,“那我也不敢进去了。”
若没眼前这档子事,化羽定会觉得今日的君书玉与平时不同,好像随和了许多,言语间似乎还有点调侃意味,可他实在没有心情理会这些。
君书玉嘴里说着,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到门前。
屋里,司剑听到外面的动静,于是说:“书玉,进来吧。”
君书玉回头看了眼化羽,然后轻轻推门而入。
司剑坐在一侧,一把一把擦拭着那些仙剑。
君书玉知道她唯有心情烦乱时爱做此事,于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怎么,多日不见,刚一回来你就罚他啊?”
“犯了错自然要罚。”
“就让他跪着?这也不能长记性啊。”
司剑放下剑,抬头看着君书玉,“你是说我罚轻了?”
“我是说你没必要。”
司剑看着君书玉,眼神凌厉却是在掩饰心虚。她生怕君书玉问她原因,化羽犯了什么错,那要她如何解释,她不想对朋友撒谎,实情却又说不出口,也说不明白。
但君书玉没有,只是轻轻掠过她的眼神,“行了,你们师徒的事我也不掺和。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