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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话 受教了

逸一淡淡一笑,“听闻苍无境推崇至刚剑术,身法招式讲究大开大合,凝一身之力聚磅礴剑气,倒适合你张扬不羁的性子。相较之下,幻虚的剑术可是大不相同。”
化羽立刻拱手将剑奉上,“请先生赐教。”
逸一轻然笑道:“你也知我是医仙,素不善灵武之术,不过,舞上几招倒也无妨。”
说着接过仙剑,一抖宽大的袖袍,以自己为中心原地画了个圈。
接着,逸一转动手中银剑一招一式比划起来。只道医仙最是飘逸俊雅,没想到舞起剑来身法竟是如此行云流水,轻盈曼妙。
化羽发现逸一的动作幅度很小,手中的剑却斗转变幻速度飞快,全然都在手腕上的功力。难怪他们要新进弟子用铜笔抄书,原来玄机在此。
再看逸一的步伐,脚底抓地很紧,以脚踝为轴,拧、蹍、转、踢,紧凑简洁,一个多余的点也没有。而剑气看似柔若无骨,毫无攻击性,实则内含凌厉之气只在蓄势待发。
最后一剑横空劈下,疾风骤起,却风过片叶不伤。整套招式完毕,逸一稳稳落在圆心当中,整个过程不曾跨出圆圈一毫。
化羽心中暗自佩服,风格迥然不同,一个张扬外放,一个内敛凝练,如果能够结合两者的优势,刚柔并济岂不上佳?
化羽并不知道苍清崖和殇戈之间的过往,他们师出同门都是昆仑弟子,修习的剑法虽然后续根据各自特性会有不同发展却不至于如火似水如此天壤之别。
那是因为,逸一入幻虚已久,少时修仙所修习的乃是前任幻虚主仙所推崇的剑术。那位前任主仙和化羽之间的因缘际会要到后面提及了,还是先看眼下逸一是怎么想的吧。
“我看你方才的剑法中也不全是仙门招式,想必你把昔日学到的一些也融汇进去了。”逸一收住剑,冲化羽言道。
化羽心想,那是当然,旁的不说,单就做凡人行军打仗的十年,那些招式可是半点花架子都没有,招招制敌要命的。
却听逸一继续说道:“所以,我相信你能够同时驾驭两种风格完全相反的剑术,将它们融会贯通形成你自己独特的剑法。”
他是真的在用心教我?化羽心中难免惶恐。
逸一当然是认真的,他知道化羽机灵过人又是十足的性情中人,如果自己不“以诚相待”如何让他对自己放下防备?
接着,逸一将剑交还化羽,让他自己研习。
待天色将晚,逸一重新回到竹林雅舍的时候发现化羽对自己早晨所传授的剑术已然有所领悟了。还真是修仙的奇才,逸一忍不住再次感叹。
想到此,逸一扬手拎上一壶酒来到化羽近前,“从早晨练到现在?难为你如此勤勉,算是犒劳你的。”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化羽收剑站定,“这是?”
“青梅可酿酒,桃花可酿酒,你可知道我这竹林的竹叶也可以酿成甘冽的美酒?”
“呦?可是,堂堂医仙怎么会劝人饮酒呢?”
“没错,从医者的角度来说这酒的确百无是处,如果非要找一个,那就是偶尔可以使人快乐。试问,如果人都不快活了要强健的体魄又与行尸走肉何异?”
没想到医仙的性子里还有洒脱不羁的一面,化羽不免心生亲近。
其实,早年间的逸一还真有点和化羽相似的地方,骨子里都有一股敢忤逆世俗伦常的倔强,否则他也不会偷偷收养青羽,也就不会与他们父子结下这样的羁绊。
“那就来吧,我这里还有桂花糕杏子饼。”逸一说着飞身上了他的——雅舍屋顶,铺开一张矮桌席地而坐。
在“坟头”上面喝酒这在化羽的人生阅历里面算是一桩奇事,却也别有生趣,于是跟着飞上“屋顶”与逸一毫不拘理,把酒对月。
“话说,这竹林里还有仙童守门?怎么没见到人影?”
“区区上仙哪里有资格配仙童?是竹灵,哝,这会儿在那儿疯呢。”
化羽顺着逸一所指望去,竹林上空似有一团青雾莹莹地闪着光,就像一群萤火虫团在一起。
“竹灵?那是什么?”
“所谓万物皆有灵,尤其仙山秘境之中,最容易滋生灵物。凡仙者遇到与自己投缘的有时会收归己用。这片竹林我养了它们千年,方才有了它。年纪小,淘气着呢。”
“你们不允许妖族入境,却可以豢养灵物?”
“你是想问灵物和妖有什么不同?妖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有灵元有肉身,有原型。而这些灵物是从万物中滋生而出,形状万千却皆为幻像。这些灵物一旦遇到有缘的仙者,缔结契约成为灵仆,一个灵物一生只会缔结一次契约,故而忠诚可靠。”
“每一位仙者都有这样一个灵仆吗?”
“当然不是,一切都要随缘。不过,你可别小看这些灵物,可不是所有的灵物都如我那竹灵般没什么能耐,只能看看门。”
“那厉害的灵物是什么样的?”
逸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谈及这些话题本是想和化羽拉近关系,但提到厉害的灵物就不能不提起司剑的剑灵,由剑气化生而出,不仅形容俊俏,更是灵武力超群,可是让不少仙者羡慕不已的绝世灵仆。
“嗨,毕竟是虚幻的存在,能有多厉害?你也别想多了。”逸一赶紧岔开话题,“喝了这杯酒,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化羽天性好奇心重,听此言干脆地喝尽杯中酒,然后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逸一。
逸一的笑容在月色下尤显得朦胧,就听他低语道:“你可不是进入幻虚境的第一妖。”
于是,逸一跟化羽讲起了青羽的事。那是化羽想都不敢想的,原来自己那妖王老子和幻虚境和医仙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就听逸一长叹一口气,“仙家,规矩繁多,等级森严,主仙一句话,万妖谷立也是,灭也是。天家一句话,妖王就进了锁妖塔。”
“所以,他一直被关在锁妖塔?”
“嗯,九天之上,镇妖司管辖。不过,你也别担心,万妖之王就算进了锁妖塔也不会受欺负的。”
“哼,不见天日,毫无自由,这还不够吗?”
“是啊。可惜,我小小医仙,仙微言轻,什么忙也帮不上。不仅帮不上,我还封了你的妖元,毁了你一身灵力。”逸一眼神迷离,似带醉意道,“这就是仙命,我无法选择。”
“我不怪你。”
“呵,”逸一苦笑道,“即便这样,你还想成仙吗?化羽,你到底为什么想要修仙?”
“凡人命数全在仙家一念之间。我想成仙,至少可以尽我所能给弱小的凡界以更多公允,更多自在。”
“公允?自在?”逸一笑道,“你说的这些仙家都没有,如何赋予凡人?”逸一此话倒并非诓骗,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却让化羽心头似有寒气侵袭。
“世间仙者那么多,碌碌无为者居多。少年修仙,哪个不是一腔热血,满心抱负?
然而仙家之美如镜花水月,说什么神仙逍遥又自在,天家法典我背了三天三夜也没记住;纵然苦修千年升为上仙,遇到上神,远远地就得退避行礼;万年修为的上神又如何,天家一句话还不是可以抽仙骨堕仙籍,还要受万世唾弃。
有时候,其实我倒羡慕你们妖族的,有不输仙家的灵力又不必受刻板规矩的约束,快意恩仇,那才叫自在!”
“所以,你觉得我不该修仙?”
“嗯!”逸一使劲点了点头,“我要是你,才不!反正灵元已经修成,回我青山绿水间,召集四方妖众,也可以做一方快活妖王。对了,还可以聚集凡间万千生灵向天家请愿,说不定就能说动天家放了青羽。”
化羽没有说话,似在认真思考。
逸一抓住这个时机继续道:“且不说一朝成仙有没有那个运气恰好进天机阁当差,就算进了天机阁,小小少仙也不过打杂,根本触及不了凡间命数。
再说,当初在苍无境也就罢了,如今入了幻虚,依着幻虚仙君睚眦必报的性子,当年你惹过他的怨怕是没那么容易化解。他能让你顺顺当当飞仙?从中设梗阻挠算是轻的,若是再知道你与青羽的关系,哼,他的手段你是没见识过。”
都说酒后吐真言,逸一说得倒像真性情,若是从前,化羽也许就被说动了,可是有了尙轻的事在先,对于逸一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早前化羽就吃过不少轻信的亏,所以今时格外小心。
加上苍清崖对他讲过要他无论如何坚持初心,倘若因为逸一这三言两语就动摇,岂不辱没了自己的真心也辱没了苍清崖的眼光?
因此,化羽看着逸一扑朔迷离的醉眼,只是一笑,带着少年的轻狂回道:
“修仙之路如人饮水,经历过那么多不可为而为之,今日的我心如磐石坚不可摧。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想纵身一试。”
“你就不怕?”
“怕?怕你们的幻虚仙君会对我不利?仙君不公就与仙君斗,天家不公就跟天家争。我自一身血肉,没什么舍不得不敢舍得的,有何可怕?倒是上仙——您,酒量不好就少喝。”
自己此番演绎声情并茂,字字恳切甚至说了不少心里话,连自己都快感动了,化羽竟然不为所动,还突然变得客气起来。难道是他觉察到了什么?既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能劝服你离开,那就只剩一条路——逼你走,赶你走!
化羽回到听风惊雨一头扑在床上,没过多久天就亮了。他前脚刚迈进“听”字号学堂身后就传来那讨厌的督学少仙的声音:“新来的!”
化羽停住脚,那少仙已经转到他的面前,厉声道:“听风惊雨阁亥时宵禁,你过了子时才回。违反阁规,理应受罚!”
化羽打心底里不与这些小鱼小虾一般见识,态度反而平和许多,他一抱胳膊回了句:“怎么罚?”
那少仙一愣,他大概没见过这般无所谓的弟子,于是眼睛一瞪多拿出了几分凶狠架势,喝令道:
“院子里,倒挂金钩!”
“多久?我是问需要我挂多久?”
“你——挂到本尊让你下来为止!”
化羽二话不说来到院子里,那里本来装置了各种练功的器具,但他看也不看径直来到一棵大榕树下,纵身跃上双脚直接勾在了树枝上。
在场的众弟子都看呆了,那么高的树,任何防护措施都不加,就这么挂着?
少仙用力咳嗽了几声,“看什么看,晨课时间偷懒,一会儿一个个都给你们挂上去!”
吓得这些后生们赶紧把脑袋缩回去,规规矩矩坐在书案前。
化羽心里话,倒挂算什么,想当初小爷不仅被倒挂还直接往水缸里按,真是连尙轻玩剩下的都不如!
索性,他就挂在高处看那些后生抄书,这才发现今日他们抄的不是经文而是在——描图?画得都是些什么啊,这个认得,是花,可是是什么花呢?
花香?化羽皱皱鼻子真的闻到一股花香,不是院子里的花,也不是女子的脂粉味,很淡很清,混在空气中清风徐来若隐若现——是梅香!
却见一藕荷色裙摆款款而来,慢慢走上学堂台阶。原来今日轮值的仙师是她,怪不得燥热瞬间散去,空气里都清爽了许多。
君书玉走到学堂当中,她抬眼瞟了一下化羽,问少仙:“那是什么?”
“回仙上,是犯错的子弟,在受罚。”
“挂了多久?”
“也就一个时辰。”
“让他下来吧!”
“可是仙上——”
君书玉轻瞟少仙一眼,言道:“所谓惩戒必使之痛,痛才能记住。”
那少仙不知所以,但上仙的话又不得不听,上面的化羽可听懂了,君书玉的意思是这点惩罚对自己来说根本不足为戒,不等那少仙发话他便凌空打了旋子稳稳落地,走到君书玉身旁恭恭敬敬施礼道:
“谢过仙上。”
然后,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
君书玉这才大大方方开始讲课,她言道:“今日,要教你们‘鉴物’。为仙者离不开法器,铸灵术有高下之分,但都始于选物。可以铸造灵器、法器的东西有很多,有些乃仙家独有,有些凡间也常见,只不过肉胎凡眼时认不得罢了。
今日就教大家一些简单的,如玄铁、白铜、青金、朱砂、菩提根、香檀木等。你们要识得,能辨成色,了解属性和功用,还要懂得它们之间的相合相斥……”
这冷仙虽然冷冰冰的,像一尊行走的雕像,不过声音却挺温柔的,绵绵似三月里的风。
她讲的这些虽然基础却恰与自己没有接触过的铸灵术有关,反正也是日后必须研习的术法,多学点东西总没错。化羽当起学生来该虚心的时候绝不骄纵,这堂课听得尤其认真。
君书玉说是简单讲几种,结果一口气讲了得有几百种,大部分后生的脑袋早就一团酱子了,化羽倒是越听越起劲,原来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搭配起来配合灵力术法竟能造出变幻莫测甚至法力无穷的法器。
君书玉看着满学堂昏昏沉沉的学子,只有化羽一个支着脑袋,双目炯炯有神,她突然停住,“今日就到这里。”
一双双欢呼的手臂还没完全举过头顶,就听君书玉冷冷道:“今日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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