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幽夜纵身跃上屋顶,看着雨越下越密,地上的水已经汇聚成股越积越多。
这个时节的雨水带着一丝寒凉,化羽来到鬼幽夜身后默默地看着她被雨浇透,此时他大概已经明白鬼幽夜的心思了。
“果然。”鬼幽夜喃喃道,“城里的水都向南城汇集了。”突然她抬高声调,“苍奈!”
化羽一愣,赶紧应声。
鬼幽夜指着街道上的积水说:“如果在南城建一些暗渠引流,把雨水引进护城河,你说怎样?”
“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
“你只说可不可以做?”
“可以!”
他看着鬼幽夜一脸认真的模样,她想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王,一个合格的王,仅仅这分心思就应该得到鼓励。
雨依然下个不停,宫门缓缓关上。
化羽下意识转身看了看,这几天他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像是有什么人在跟着他和鬼幽夜,可是几次查看都毫无发现。
是自己神经太紧绷的缘故吗?放在以前,但凡有个“尾巴”化羽绝对第一时间感应到。自从妖元被九耀封魔针封死,他的感官便不比以往,又受了不能使用灵力的禁令,自然没有那么敏锐了。
不过,依照上次的经历如果真的有人想对夜王不利,他们单独出行绝对是好机会,化羽已经做好准备,可是,竟然没有动手?
……
雨水的冲刷下,新鲜血液落在地上很快就失去了痕迹。
云府的门被风撞开,云拓浑身是水出现在庭院里。云慎行闻声出来,站在亭廊下看着云拓和他脚边横着的尸首。
“没有规矩!”云慎行阴着脸低沉道。
云拓松开那尸身的脚踝,用雨水冲刷着自己的手掌,“父亲,适可而止吧!”
云慎行瞪着云拓,“你是在警告我?”
“是忠告!”
云慎行摇了摇头,“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竟然背弃自己的家族姓氏,如此维护?”
“父亲,”云拓的声音比那雨水还要冰凉,“就算王上她不在了,央北王朝的皇帝也不会封你做夜王的。”
“呵,”云慎行冷冷一笑,“我可没有想要她的性命。”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云慎行说着转身走进屋内,屋门在云拓的眼前重重地关上。
父亲派人几次三番暗算王上,但他却说没有想要她性命?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云拓茫然而恐慌,他感觉自己和父亲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而夹在他和王上之间的两难处境更加让他难以呼吸。
雨后清晨,空气里依然是潮湿的味道,花瓣上的凝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的色泽。化羽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一枝花,喃喃道:“你本来开得正好,可惜了……”
话音刚落,就见季香迎面走来,笑呵呵地冲他道:“呦,苍奈大人,这么好看的花是要送给谁啊?”
化羽顺势上前将花递到她手中。
这段时间,化羽故意和季香接近,从她口中也探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不过他发现这丫头只是个小小角色,很多事情未必知道。
倒是季香,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越发觉得苍奈大人年轻俊朗,又体贴周到,不仅放下警惕还在心里生出了几分爱慕。她接过花,脸颊一瞬比花还要红。
就在此时,如茉抱着一只盒子从一旁经过,眼见了刚才那幕不由杏眼一瞪,上前道:
“呀,这朵花不错,花瓣水嫩嫩的,肯定好吃。”说着竟一把夺过花来掐了花头丢进盒子里。
“你干什么?”季香怒道。
如茉笑笑,“大师傅中午要做花瓣酥,命我前来采摘新鲜的花朵。”
“这满园子的花你不去摘,专门拿我这个,你故意的吧?”
“哪里哪里。我刚才满眼都是花,一时失了神没注意到你,抱歉抱歉呐。”
“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是看仓奈大人送我花,你妒忌。”
“苍爵爷也在啊?”如茉说着左右看了看,“人呢?”
化羽方才见这二人架势拉开了像是要大干一架,当然赶紧躲开,以免“溅自己一身‘血’。”不过,他并未走远,而是躲在角落里看她俩究竟为了一枝花能闹出什么花样。
看到化羽走了,季香更是生气,本来浪漫温馨的早晨就这么给毁了,她心里恨着嘴上就骂出声来,“小贱人!”
“你骂谁呢?你嘴巴放干净点!”如茉也不是省油的灯,二人一来二去越吵越凶,竟然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化羽见状心想吵几句也就罢了,真厮打起来实在难看,就准备现身拉架,谁知他还未动,已经有人出面阻止了。
走过去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宫人,看装扮大小像是个官。就见她来到二人面前,厉声道:“行了!不嫌丢人吗?”
二人见状都住了手,一个说道:“于姑姑。”另一个则称呼:“少侍大人。”
那位于少侍瞟了她们一眼,说道:“你们为何吵骂我都听到了。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位苍爵爷可不是你们该招惹的人。”
“明明是大人招惹我的。”季香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惹得一旁的如茉直翻白眼。
化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怎么自己在这帮小丫头片子嘴里就被说成了登徒子的感觉?
却听那于少侍回道:“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小心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那话要是传到王上耳朵里,你这小命有多少条也不够交待的!”
如果说于少侍劝告她们不要妄想攀高枝是好心,可这最后一句话提起王上倒让机敏的化羽感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王上还管这些事?”如茉不知轻重地来了一句。
于少侍脸一沉,怒道:“你们俩进宫都才一年出头,许多事情不明白。我今天就把话跟你们说明,小爵爷那是王上的人,不是你们可以觊觎的!”
一句话把化羽说得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叫他是王上的人?
待到那两个丫头走远,他便在一无人处堵住了于少侍的去路。
“于姑姑好。”化羽笑着招呼道。
于少侍一愣,赶忙行礼道:“爵爷,我是负责教习新进侍从的少侍于氏,您有什么吩咐?”
“姑姑这么多礼干什么?我年纪轻,又初来乍到,很多东西不懂,还得请姑姑多多指教呢。”
于少侍分明紧张,她小声道:“不敢。爵爷有什么差事吩咐小的去办就是。”
“姑姑方才教训人的时候明明威风得很,怎么这会儿就——害起羞来了?”
化羽本是玩笑,还特意选了“害羞”一词。不料于少侍听罢突然跪下,卑微道:“爵爷,您别拿小的取乐了。方才——方才的事您就算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去的。”
这个反应却让化羽更加奇怪,“姑姑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说着一把将她拉起,接着试探道,
“我在这宫里没什么熟人,也就和那两个丫头聊得来,所以平时有些走动,也没什么别的。”
“当然。那两个丫头粗鄙不堪,怎会入得了爵爷的眼?”
“粗鄙吗?我不觉得啊,她们两个挺乖巧伶俐的,模样也——不错。”化羽说着,眼睛扫过于少侍那由于紧张而冒着虚汗的脸颊。
“爵爷,您快别这么说。那什么,小的还有事,小的先行告辞了。”于少侍说着就想抽身离去,却被化羽一把抓住肩膀。
“姑姑别急。先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我是王上的人,旁人不能觊觎?”
于少侍不敢回头,颤巍巍地回道:“您是王上身边倚重之人,身份尊贵,岂是那些奴婢能够攀附的?”
这个回答实在没错,可化羽早已觉察其中微妙。
他的手一用力突然将于少侍抵到墙边,压低声音道:“姑姑还是说实话的好。再敢遮遮掩掩,小心我弄一不留神——”化羽说着将手移到于少侍的脖颈处。
“爵爷想知道什么?”
“那就先说说,什么叫我是王上的人?”
“您是王上选中,不,是王上倚重的朝之重臣,自然是王上的人。”
“我就是个小小的侍卫,重臣?什么重臣?入幕之臣吗?”
此话一出,于少侍的脸色一瞬间由惊恐变得羞怯,她侧过脸不敢去看化羽。
“看来是这个意思了?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不敬自己的王上,玷污他人品性的吗?”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化羽本想从这个少侍开始好好正一下风气,没想这于少侍听了他这话反倒回嘴了,
“爵爷,小的冤枉,小的岂敢对王上不敬?王上也是女人,也需要陪伴和疼爱,她但凡中意于谁都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王上并未婚娶,爵爷的名节自不会有半分受损。”
这段话回得倒是流利,但化羽发觉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肩膀便不断地颤抖,俨然还是怕的,于是换了舒缓的语气,道:
“姑姑别怕,我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凡事都想弄个明白。这样,我苍奈在此发誓,今日与姑姑所聊每一个字绝不会向他人提起,日后也不会因此为难姑姑。”
说罢这些,他见于少侍的脸色较刚才有所舒缓,才接着说:“姑姑,你们会觉得我是被王上看上才收在身边充当侍卫的,这些只是你们的猜测呢还是听到什么传言?”
“没有。宫里没有任何传言。是我——我等估摸的。”
“那就是个人臆断了?为什么,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个草包还是你们觉得自己的王是个贪图男色的君主?”
“不是的。爵爷少年英才,将来定是有大好前程的。至于王上,您不要误会,我们王上绝不是那种风流不羁的人,这些年能入得了她眼的也就您和——”
于少侍突然停住,显然意识到自己话多了。
化羽想着于是问道:“你进宫多久了?”
“五年。”
“也不算很久嘛!”
“这夜王宫能够呆满三年的侍从本就不多,除了长侍大人,像我这种五年以上的总共也没几个。”
“那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我看你言语间对王上诸多维护。”
“当然,小的对王上忠心耿耿,差事从来不敢怠慢。”
“嗯,我信。否则也不会留你五年之久。”说到这儿,化羽突然话锋一转,“所以,这五年里,王上属意的——近臣,除了我就还有谁?”
于少侍本以为那个话题就此岔过,没想竟还是躲不过,“这个,小的不知,小的只是一时口误。”
“是云拓?”化羽真是佩服自己的脑子,三言两语间他已经转了好几道弯,然后想到了这个人。
于少侍一愣,从她的眼神中化羽看到了答案,“还真的是他?王上喜欢他啊?”
见于少侍的表情再次紧张起来,化羽特意安慰道:“放轻松,我刚说了就是闲聊,今日你与我说的每一句话仅限你我二人,反倒隐瞒的后果会比较严重。”
已经上了“贼船”,于少侍无奈只好正面回应:“小云将军曾给王上做过两年贴身侍卫,然后便升任王都的都卫长,是将军里最年轻的。”
“那你如何知道王上喜欢他?”
“那段时间王上的心情特别好,脸上的笑容也多,对下人格外和气,就像——就像您进宫这段时间的样子。”
“这就是喜欢的意思?”
于少侍当然不知道化羽为何执着于这件事情,她只想尽快脱身,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回答道:“是我亲眼所见。”
一句话惹来化羽莫大的兴趣,他盯着于少侍一定要听个究竟。
对方只好接着解释,“那时,我还在王上寝殿当值。有次一不小心就撞见——诶呀,反正就是我看到小云将军枕在王上的腿上休息。”
这个讯息还算劲爆,化羽紧追不放,“还有呢?”
“还有?我当时赶紧退下,生怕被发现,哪里还敢有下次?”于少侍急道,见化羽一时沉默似在思量,赶忙补充一句,“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小云将军领了外差,难得进宫一趟。”
化羽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于是轻笑道:“多谢姑姑,今日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这件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于少侍长呼一口气,见化羽示意她离开,提起裙摆一路小跑逃得倒是快。
但化羽的心情却不轻松。这段时间他没有闲着,将夜王座下各路官员细细打听了遍,他要了解每个人的底细,才好做出分析找到那些可能对鬼幽夜不利的存在。
作为北境第一权臣的云氏家族当然是首要调查的对象,从云氏早年在东陵发家到蒙难被举家发配至北地的历史他都有了解。
云拓是云慎行的独子,又是掌管王都治安的都卫长,他的情况化羽岂会不查?云拓曾给鬼幽夜做了两年贴身侍卫的事本就不是秘密,化羽可是连他的家庭情况都打听了一清二楚,包括他和父亲关系不睦,一直独自居住不肯回家。
云拓的生母早年过世,如今家中的这位“母亲”其实是他姨母,云拓和父亲的关系开始不好便是在姨母进门之后,这中间有无关联化羽并不感兴趣。
今日听说鬼幽夜可能和云拓之间有过情史,他们之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一起的呢?如果说云拓因为早年丧母才会对鬼幽夜特别眷恋,那么自己曾经喜欢尙轻是不是也是同样?
这个念头刚划过化羽脑海,他就不自禁地给了自己一耳光,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能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十八岁的少年,无论是因为她是父亲的女人所以才想招惹,还是她拥抱自己时怀里的温度使之不自禁地想要依偎,都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心境。
如今的他,有过两位妻子,红尘中事算是够了,关于那个名字的种种更是过眼云烟,往后纵使再见也不复有情。
眼下,化羽要思量的是云拓和鬼幽夜之间究竟是前尘往事,还是依旧心心念念。他曾想过,最有实力和胆量挑战鬼幽夜夜王之位的第一人当属大将军云慎行,如果他当真是那个最危险的存在,那么作为他唯一继承人的云拓,他的立场就显得微妙极了。
云拓和鬼幽夜,当真有过或是有着那种不可言说的关系吗?如果是真,他们之间是单纯的情之所起还是别有图谋?又是谁对谁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