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扒在门缝往外瞄,不料外面的人敲了几下就开始用脚踹。女子怕吓到孩子赶紧开门,然后反身将门带好。
院子里一共站了四五个男子,头前敲门的是个瘦子,杵在那里打远一看跟个麻杆无二,身后跟着的几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都是短衣襟的粗人打扮。
“嫂子,”瘦子开口道,语气却很不友善,“我说你什么时候把田契交出来啊?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一大早打上门,就为这个?”女子气道,语气毫不示弱。
“嫂子,你可别乱讲,什么叫打上门?我这可是客客气气同你讲呢,要是不领情,这不客气的我也会!”
“翁仲友,凭你还叫我一声嫂子,说明你也知道我是你们翁家明媒正娶进门的。田产是老太太送给我的,就这几亩薄田,你几次三番索要还讲不讲理了?”
“呦呦,你还急眼了?我叫你声嫂子是抬举你。谁不知道你是我们家买来冲喜的?结果,你慌报八字先克死了我哥,接着又克死我奶奶。现在说我奶奶送你田产,谁信啊?定是你偷来骗来的!趁我没翻脸之前赶紧拿出来,别给脸不要脸啊!”
听着翁仲友的刻薄言语女子直气得浑身颤抖:“你简直胡说八道,我从未骗过你们翁家。倒是你们,我相公刚走就把屎盆子全扣在我头上,借机赶我出门好霸占大房的财产。老太太可怜我才送了几亩薄田供我度日,没想老太太一走你就追上门讨要,你的良心都让畜生叼去了吗?”
“行行,我不跟你废话。反正,我翁家的东西你是一分一毫也休想拿走。”翁仲友说着冲身后一挥手,“给我搜!我就不信了!”
女子张开手挡在门前,一边冲屋里说:“小花,快把门插上!”一边冲外面狠狠地骂道:“谁敢往前一步,我就跟你们拼了!”
那些男人们才不管她,抓着胳膊就把她甩到一边,然后开始砸门。女子见状转身进了灶台抄起一把刀冲了出来。
翁仲友一看,“呦呵,跟我玩横的?”抬手就将女子握刀的手腕死死抓住。
别看姓翁的瘦,毕竟是男人,女子的手被他捏得骨头都快碎了,她用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给我老实点!”翁仲友抬起另一只手照着女子就是一耳光。
谁知,巴掌刚想落下手腕却被人捏住了。
这回,轮到翁仲友感受骨头即将碎裂的感觉了。
他抬起头,却见化羽黑着脸,两眉间的愠怒让他浑身蒸腾着热气,那只手就如铁钳一般,让翁仲友连挣扎都不敢,生怕一动骨头就断了。
见主人被人控制,那些砸门的手下转而朝化羽扑来。谁想,化羽凭着一只手一条腿就把他们接二连三撂倒在地。
没错,化羽的妖元是被封印从而失去了灵力,但那些沙场上你死我活的制敌招数用在这几个喽啰身上还不是小菜一碟。
见手下几个人加起来还打不过半个,翁仲友知道是遇上硬角色了,于是连忙求饶:“好汉,饶命,饶命呀!”
化羽松开手,只说了一个字:“滚!”
这是女子第一次听到化羽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股苍凉,却掩饰不住底子里的干净。
原来,他人不坏,或许是受伤的缘故才显得行为古怪。
翁仲友那伙人走后,女子拉着两个孩子来到化羽面前。
原本化羽一口气跑出去很远,眼前遇到条河便一头扎了进去。
此时的河水还有些刺骨凉意,霎时间清醒了头脑。没错,冰凉的感觉,疼痛的感觉,都在真实地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要逃避吗,那就不要挣扎,像石头般沉入水底;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挣扎,还活着呀,就这样堕落吗?于是,化羽用力浮出水面,面对现实至少也该懂得知恩图报。
就这样,化羽回到那个小院,正赶上翁仲友前来闹事,他亲耳听到那些对话,更加不能无视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喝退翁仲友的那一刻,化羽胸中突然出了一口气畅快了些许,或许自己也不是十足的废物,至少在这个农家院里他刚才维护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谢谢你。”女子带着孩子上前道谢,“这是小花,这是丢丢,大家都叫我朱妹。你叫什么?”
化羽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周围问了句:“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家。哦——我们村子叫红土村,因为这里的土是红色的,所以叫红土村。”
“离圣都有多远?”
“啊圣?”
“大熵的都城,圣都。”
“这里是南洼国。你说的大熵我听过,是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多远?”
女子摇头,“不知道。我连南洼的都城都没去过。”
化羽目视远方打量着这里的树木、山丘,半晌没再言语。
女子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是从大熵来的?”
“大熵”,原来从别人口中说出这个字眼听起来会那么刺耳,于是,化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你是要往那儿去?”
往那儿去?去干嘛?复仇吗?就凭自己?且不说凭着这双腿能否走到那里,就算去了,以如今的自己还指望报仇?
此时的化羽前所未有的自卑,他默默地摇头像是否认更是在否定自己。
“那——你究竟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啊?你——叫什么名字?”
稀松平常的问题却让化羽无法回答,从哪儿来,往哪儿去?自己是该叫化羽还是金子,亦或是其他随便什么名字?似乎只有摇头和一丝苦笑能够诠释他此刻的心情。
但在女子看来,化羽的回应充满了苦涩,他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幸,除了背上的伤,他的头或许也受过重创,所以忘记了一些事,也或许那些事太痛苦令他不愿想起。
女子的心毕竟是柔软的,虽然昨晚还担惊受怕以为自己救回来一个怪物,在化羽为她解围之后就完全改变了,宁愿把一切都向着善良的方向去想。
“他叫木头。”丢丢突然奶声奶气说了一句。
朱妹赶紧扯了丢丢一下,“丢丢,不要胡说。要叫阿大。”丢丢却不叫,而是躲到朱妹裤脚后探出脑袋吐了下舌头。
朱妹心想,既然对方不愿说就不要逼问的好。但丢丢那看似不大礼貌的话却给了化羽灵感,于是他低声应了句:“阿杜,叫我阿杜就好。”
“阿娘!”丢丢扯了扯朱妹的裤脚,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嘴巴吧唧了两下。
“丢丢饿了啊?阿娘这就煮粥去。”说罢,朱妹转向化羽,“阿杜,你也一直没吃东西吧,我麻利着呢,很快就好。”
朱妹快步走进灶房却发现柴火不够了,于是提了斧子在院中劈柴。看着一个女子瘦削的肩膀一下下的颤动,化羽本能地从她手中接过了斧子。
并不是说化羽劈柴的动作有多潇洒,只是从小到大朱妹还从未感受过来自一个男子的帮助,哪怕是帮她捡根针都不曾有过。
她早就学会了独自面对生活的所有艰辛,也不曾抱有过奢望。所以,这一刻她望着化羽有些出神,心中缓缓流淌的滋味,是温暖也有感动。
“阿杜,要是——要是你没想好去处,我家那间草屋收拾一下也是可以住人的。”
大概朱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开口留一个陌生男子住下,但既然说出去了就不后悔。
化羽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该往哪里走,朱妹的挽留对于茫然中的他也算是一个暂时的选择。
“哦。”他低声应着。或许原木被劈开的声音都能盖住这一声,但朱妹听到了,是开心的。
中午时分,化羽开始修葺草屋的屋顶。院子里又来了两个男子,看面相倒不凶恶,而且朱妹是笑着迎上去的,只是听他们聊得好像不怎么开心。
“那个——我说朱妹啊,你的地呢今年我们是不能再种了。翁家发话了,要是我们再种你的地,就别想种他们翁家的地,也别想再接到其他活计。”
朱妹一听急了,“别呀,这不一直好好的。不行,我今年再减些租子,够我们娘儿仨吃喝就行。”
“朱妹,不是我们有意为难,实在是翁家把话说死了。而且,仅种你这点田我们也活不了,还是得靠着翁家。过去吧,看你也挺不容易的,顺手能帮就帮了,现在翁家逼得紧,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
“二位阿兄进屋喝口茶,我们再合计合计,总是有办法的。哪还能一点辙也没?”
“真的是没辙了。行吧,也不耽误你了,你也想想以后怎么办吧!”说罢二人就走了。
化羽看到朱妹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愣愣地呆了好久,然后突然起身挽挽衣袖就往外走。
化羽以为她要找姓翁的一家算账就赶紧跟上,谁知她是到邻里乡亲那里借犁去了。
乡亲们都知道朱妹和翁家那点事,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偷偷将犁借给她却找不到犁地的牲口。朱妹二话不说自己拉了犁到了田头,硬是咬紧牙自己犁地。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她其实可以服个软去求别人帮忙,至少她可以叫上自己啊。
化羽想着对朱妹不由多了几分怜惜。他走上前二话不说接过绳套,如今他没有别的本事,有的也只是这一身力气了。
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洒在化羽身上,朱妹在后面扶着犁看着前面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温暖。
回去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男子,背着竹篓满面笑容,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自抑的喜悦。路人见他打招呼道:
“根子,瞧你这开心样儿,今儿个是采到了?”
“嗯,采到了,总算采到了。”叫根子的男子应道。
“这回能盖一间大瓦房,妥妥地把新娘子娶进门了吧?”
“一间哪够?我要盖三间,还要好好修个院子!”
男人走远后化羽低声问朱妹:“什么东西能值三间大瓦房?”
这还是阿杜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朱妹一愣,然后才答道:“你说那个根子啊?他家祖传的攀崖本领,听样子八成是采到传说中的霸王灵芝了。”
“哦。”化羽没有再多言,但他心里盘算着如果那什么灵芝能盖起一座院子,那么换一头牛应该不成问题吧。于是趁朱妹不注意的时候,化羽找到了根子家里向他请教采灵芝的事。
也赶上根子心情好还真告诉了化羽大概位置,不过他再三强调:“那座崖十分陡峭,对我们这些攀岩人来说都凶险万分。我呀要不是急着娶老婆也不愿冒这个险。不是万不得已,我劝你还是别胡来了,毕竟命就一条。”
“谢谢。”
根子说了半天只换回化羽两个字。不过,自化羽走后,整个村子就都知道寡妇朱妹收留一个外乡男子的事了。
夜晚的崖壁在月光的映衬下尤显得嶙峋陡峭。若是放在过去,只要轻轻挥动下翅膀便可手到擒来。而今,他却必须像一个凡人那样依靠双手双脚去征服大自然的凶险。
可是,如果凡人能做到的事自己办不到,那便真的是无用之人了。化羽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所以今晚他必须征服这座山崖。
半夜醒来,朱妹担心阿杜的草屋透风想给他加床被子,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一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回来。
那一夜,朱妹一夜未眠,她想阿杜一定是走了,他又不是她们家的,想走就走好了,只是有必要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朱妹气得跺了下脚,然后出门干活,照顾两个孩子,就像平常一样。但她内心还是止不住的失落,稍微停下来就会想,朱妹你清醒一点吧,你这辈子注定只能靠自己,必须靠自己!
谁知,接近中午时分,伴随着欢快的脚步声,小花和丢丢一前一后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嘴里喊着:“阿杜,阿杜回来了!”
朱妹猛然抬头就看到阿杜站在院门前,手里牵着一头骡子。
“我没采到那么好的灵芝,只够一头骡子,还有些剩余。”化羽说着掏出一只钱袋塞进朱妹手中。
一早起来心情便经历如此大起大落,朱妹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她仰头看着阿杜,痴痴地问他:“你昨晚去采灵芝了?”
“嗯!”
随着这声单调的回应,朱妹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她一把抓住阿杜上上下下地打量,“你的手怎么都是伤口?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化羽摇摇头,“再不抓紧就要错过播种了。”
阿杜总是这样,话不多,语气也不温柔,但在朱妹听来却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