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一知道尙轻的小性子,于是微微一笑,“无妨,”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朱红漆瓶,“本仙自有妙计。”
尙轻此时胸口闷得厉害,她看着这个老朋友,一千年了,还是头一次觉得这家伙如此讨厌至极。
“喜服——我来解决!”尙轻说罢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心口的感觉是什么,痛吗?似乎说轻了。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当年那小子一句“喜欢”真的让你介怀至今?不对,当年都未曾相信的话,如今又何必自欺欺人?
尙轻的脑子乱极了。她看着无界河缓缓流淌的水流,径直从天上冲了下去,一头扎进水里。
虽然无界河是北地唯一不会结冰的河,但这个季节的河水依然冰冷刺骨。那刺痛的感觉从头顶贯穿脚心。
做了五百年尙轻,你就真把自己当做凡人了?你是司剑,是掌天下兵戈的剑仙,你几时见过锋利的兵刃有温度?一旦升温,便是熔化之时,你忘了月老给你的判词吗?一个注定孤独的灵魂有什么权利妄生贪念?
缓缓流淌的河水中突然起了漩涡,尙轻从水底冲上来,斗转的白衣宛若一条游龙。
那一年,北地有书记载“白龙于无界河沐浴,后飞升冲霄,河畔捕鱼者和许多过路人亲眼目睹……”
北地女子喜欢穿红,这种鲜艳的色彩也曾明丽过尙轻的眼睛。行走在街市,她也会忍不住注目,却从不敢为此驻足。
在仙界,除了月老等少数神仙会使用红色,其他仙家则都嫌这种颜色太过招摇,故仙家喜穿白衣,寓飘然高远,不染世俗尘埃,即使遇上婚典此等重大喜事,也多以着红巾,佩红饰代替。
在尙轻眼中自己此生恐怕连这些许的招摇都没机会沾染吧。但今天,她得以名正言顺地抚摸那些红色衣衫,亲手挑选饰物,这可能是此生唯一触碰这些红尘俗物的机会,所以她挑得很仔细,就像是为自己选嫁衣。
回到仙洞,尙轻为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根根冰凌被拦腰斩断扎进雪窝里,整齐地排成两列,上面燃着火苗化身晶莹剔透的蜡烛。而那烛光在冰面的折射下让整个冰洞呈现出五彩色泽,要比红烛营造出的氛围更加浪漫多姿。
逸一叉着腰,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之色。
稥筑女子的红衣点缀了银饰而更显俏丽风情,当尙轻将它披在新蕊身上的时候连逸一都被惊艳了。
“新郎就以腰带代替吧!”尙轻说着递上一枚同样用银饰装点的红缎带。
咫尺距离,化羽伸手去接那根腰带却像隔着一条银河那么远,为何呼吸会疼,为何心会像被绳子捆住并且不断在用力拉紧
“既然万事俱备,那就行礼吧!”逸一的声音打破洞内的宁静。
于是,这场两个妖之间的婚礼在一位上仙的主持以及另一位上仙的观礼下仓促举行了。
“礼成!”逸一高声宣布,然后笑眯眯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二位洞房了。”说罢一把拉起尙轻硬是给拖了出去。
外面,夕阳刚落在山头,霞光将雪山染成一片红晕。尙轻甩掉逸一的手转身朝一旁走去。
“怎么?想回去观摩啊?”逸一言道。
尙轻不理他继续向前,逸一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喂,五百年没有较量过了,怎么样,趁回去之前打一架?”
看着逸一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尙轻心头的火气不由自主往上窜,“干什么,你又打不过我!”
“什么话?你是上仙,我也是上仙,五百年没在一处了,怎知我打不过你?”
逸一既然话已出口,尙轻再无顾忌。
于是雪山峭壁之上,万里霞光笼罩,两位白衣上仙打得冰凌四溅,雪块横飞。
尙轻知道逸一无错,她也明白化羽没有选择,可是心头的那股恨意就是无法克制。
是的,她妒忌,从未有过的妒忌。可是,你又凭什么妒忌?四羽阁上,化羽和小夭本就交好,加上后来的愧疚,十年的守候,或许他心里早已有她。
他们一个妖,一个半妖,决定相守在人间过平凡生活,很好的结果啊,你有什么好气的?自己得不到也见不得别人美满吗?
尙轻在心底怒吼着,绝迹弯刀在手中变幻出无穷招式,凌厉的剑气更是咄咄逼人。亏得眼前是位上仙,否则可就不是打输那么简单了。
逸一被掀翻在地用手挡住刀锋,眼见着尙轻发泄之后浑身的怒火渐渐退去。他拍了拍肩头的雪,顺势靠在地上笑道:“不错不错,司剑真的回来了。”
没错,这才是司剑,逸一暗自想着,那个即使在仙界一把绝迹也无人敢挑衅的剑仙,那个快意洒脱,眉梢嘴角尽是不羁笑意的姑娘。可是,对不起,这一次是我骗了你,只望沧海桑田,这个秘密你永不知晓。
仙洞内,被逸一装点的婚房充满梦幻色彩,那些荧光甚至遮住了新蕊涨红的脸颊。化羽从未想过今天,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一直刻意回避吧。
按照凡人的时间,他早过了成婚的年纪。既然选择做个普通人,就应当遵循凡人的惯例,娶妻亦是早晚。
只是,怎么会是新蕊?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新蕊?她是妖,自己是半妖,这场结合似乎是命中注定。既然两全其美,或便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化羽想着,轻轻解开新蕊的裙带。
“终要有这一天,对于命中注定,我愿欣然接受,从今往后,她是我妻,我必疼她护她,不离不弃,一生相伴……”
化羽轻轻帮新蕊理着发丝,为她束好发带,“这些天暂且委屈你藏在衣袖间。好在事情已快完结,待公主婚典完成我就带你回家。”
化羽说着袖口不经意被腰带上的银饰挂住了。
他低下头去结却意外发现那些叮叮当当的银饰中有一样特别眼熟,仔细一看竟是尙轻的花铃。
化羽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尙轻第一次将花铃交到自己手上的情景,还有十年前那个告别的夜晚,他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将它挂在画音居门廊上的?
那一瞬,化羽突然懂了,自己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些疑问似乎一下子敞亮了。
没错,在他年少的心中尙轻的确来过,而且不止是来过。那些纠结,那些不确定,那些不敢直面恰恰是源自他当真了。
一晃十年,竟还不及自己当年为了和青羽赌气而说出的一句“喜欢”来的真实。
晚了,一切都晚了。想到这里,化羽不禁为自己年少时最真挚的爱恋就这样潦草带过而懊恼。
可是,他更清醒地告诉自己,有什么可遗憾呢,她是上仙和你终究不是一路,无论潦草带过还是惨淡收场,结局不都一样?何况现在他已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才更加确定上天总会做出最好的安排。于是,竟不自地笑了。
没有最后的告别,逸一和尙轻消失在日落之前。化羽也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宫中,一切似乎无恙,他的早出晚归并没有引起关注,化羽出了口气刚想悄无声息地溜回房里,突然几个卫兵押着一个人从廊下经过正好与他迎面撞上。
化羽只觉得被押的那个人眼熟,没错,他霎时想了起来,那不是当年仙元节上一个眼神便骗得化羽挨了顿打的那个金羽阁弟子?叫什么曾泉?
化羽刚想到这儿,木木佐佐突然出现,方才只顾盯着曾泉,竟没有注意到他。
见木木佐佐对自己依旧一副毫无防范的样子,化羽便顺势问了句:“小王爷,刚才那是?”
“哦。那家伙穿着内侍的衣服在马厩里鬼鬼祟祟。我怀疑他是间隙,就先抓了。可这家伙嘴还挺硬,什么都不肯说,我也懒得审了,索性让他尝尝地牢的滋味,等王兄回来再发落。”
“大宇王是要回来了?”
“算起来也快了。”木木佐佐简短回道,紧接着一拍脑门儿,“对了,母后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师父,抽空再找你切磋。”说完一溜烟地跑掉了。
曾泉如果是东陵王派来的必是有要事。化羽于是打算探个究竟。
潜入王宫地牢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曾泉见到他也丝毫未显惊讶,“金将军,天都快亮了,怎么才来?”
化羽瞥了他一眼,也不知这家伙认出自己了没,紧接着他低头看了眼这一地的兵士,“这是怎么回事?”
曾泉一脸傲慢,回道:“你以为那什么小王爷带着人从你眼前过是碰巧啊?我这一开口就听得出是大熵来的,所以他们早布置好了等着抓夜访地牢的人呢。
不过,他们也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些,还有上面那些只需一点幻术就都解决了。本来不必这么麻烦的,但我白天潜进来没见到将军,只好出此下策让将军来找我喽。所以,金将军现在可以放心跟我说话了。”
四羽阁的雕虫小技,化羽心里虽然不屑还是问道:“你是东陵王的手下?”
“将军是个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王爷派我来给你带个大消息。大泱派去和亲的苍雅公主是假的,不仅如此她还意图刺杀皇上被当场拿下。
皇上无碍,只是据假公主供述这一切都是大宇王的主使。和亲是假,刺杀皇上以此引起我大熵骚乱才是真。所以,皇上已经决定攻打大泱。”
这绝对是个大消息,难怪出发前辛芒叮嘱要谨慎,原来大宇王的确包藏祸心。可是,怎么听着又觉得哪里不对。
就听曾泉继续:“事出紧急,所以王爷命我火速赶来通知你,让你设法带安北公主离开。否则战事一起,很难护公主周全,只怕还会成为敌人要挟我军的把柄。”
突发事件,东陵王派人送信实属难得,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为何是东陵王来送信,皇上那边怎么没有举动,他已决定开战怎会不顾及自己女儿的安危?
难道真如荼蘼所说帝王无情,根本不在意这些?但化羽转念又一想,东陵王的手下自然要比皇城普通卫士厉害,先到一步也是正常。
看到化羽的迟疑,曾泉嘴一撇,“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相信。还是王爷早有预料。”
说着他扯下发带当着化羽展开,墙壁上立刻投射出东陵王的身影,简明扼要地说了句:“两国必有一战,速带公主离开。”便消失不见。
“行了,消息我带到了。我家王爷说金将军办事最是妥当,只要把信送到必定万无一失。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有劳将军了。”曾泉说罢抖了抖发带重新束起来。
依照大泱的王宫守备,只要用些术法逃出去并不困难,化羽开始在心里盘算,可是除了公主,随同送亲的使队上百号人,其中不乏柔弱宫女,难道就不管他们死活了?可是要把这些人都安全带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必须筹划好,只是这时间……
化羽心中不免纠结起来,他刚走到地牢门口,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并且动静越来越大,整座王宫大半的人好像都起了。化羽心里一惊,莫非是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