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我在这里看到了欲望——凡人的欲望。”尙轻说着转向化羽,望着他眼中含笑却又意味悠长,“你呢?作为凡人的你有什么欲望吗?”
化羽本就懵懵懂懂,“欲望?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无欲无求。”话一出口,竟莫名感到一丝心虚。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明明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是,如果当真没有欲望,又何来出将入相?谈什么功业和荣耀?或许,不是没有,而是自己高估了对欲望的认知。
尙轻看着他淡淡地笑道:“是吗?对剑仙的铸剑也无欲无求?”
化羽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一提到剑仙和她的铸剑你的眼睛就闪闪发光。还有刚才,那个骗子那么不着调,你还能容忍听他胡扯半天,如果不是心有夙求又是什么?”
尙轻却接着又说:“怎么,你真的想要啊?该不会听了一些传闻,真觉得剑仙铸的剑就是神兵利器,唯英雄之良配?”
“不是传闻,是我亲眼所见!我见过剑仙铸的宝剑,当真神奇。”
“哦?”这下尙轻好奇了,“在哪里?”
“那把剑叫曦月,是车骑将军的佩剑。”
“曦月剑?”
“嗯!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剑仙亲手所铸的宝剑的威力,当真绝世无双。”
第一次?尙轻暗想,看来你在四羽阁的时候没留意过燕阁主的燕尾双剑,嘴上却调侃道:“看来你是吃过那曦月剑的亏了?”
化羽立刻想到初见辛芒时的情形,当时辛芒抽出曦月剑对着自己,那股刹那间便钳制住自己的剑气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可毕竟是丢人的事自然不愿提起,于是一甩头回了句:
“哪能啊!”
尙轻笑笑,“这曦月剑我碰巧知道一点。它是剑仙早年所铸,后流于凡尘,没想到如今是在一位将军手中。不过,此剑性温和,杀伤力不大,以吸收暴戾之气见长。”
化羽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初遇此剑的时候自己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身上有劲儿都好像使不出来,“这么一说,这曦月倒是喜欢和平喽。”
“可以这么说。不过,这样一把‘喜欢和平’的剑如今落在一位统兵的将军手中,说起来也是有趣。”尙轻说着自顾自地笑了下。
化羽当然参不透她那一抹笑意背后的意味,他想厚着脸皮问尙轻是否结识这位剑仙,有没有后门可以走,但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
重逢已是难得,能这般轻松自在地聊天更是求之不得,他岂敢再有更多奢望?
“化羽,”尙轻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在我看来,欲望这个字眼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是人就有欲望,关键在于你的欲望是什么以及要如何实现。既然,你打算做个凡人,有些东西就必将面对。希望你能坚守初心,这一世无悔。”
说着,她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化羽,“这个给你,就当做重逢的礼物。”
化羽将那卷东西展开顿时被上面的内容所震惊。
这是北地的地形图,以及三国所有重要的军事布防。”
“你怎么——”化羽脱口而出,他原本要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但说出口的却是“你怎么会给我这个?”
“其实,给你这个之前我不是没有纠结过。身为仙家应当恪守中立。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达成所愿。
而且,如果因为我给了你这个就被改变的轨迹,那便不是他原本的宿命。
化羽,你看今天的人们会去计较千百年前一城一战的是非对错吗?人类的史官只会记录胜利者的历史,千百年后回想今天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所以,我希望这个历史由你书写。这是我的私心。神仙和凡人一样,也有所念,所欲,所求,所期。”
化羽惊讶于尙轻竟然会同自己讲这些,她的私心,她期望自己所愿得尝,所以——他突然明白了。
“昨天起你就在跟着我?”
尙轻点点头,“所以发现了你想要的东西。”
“我并不想发动战事,只是以防万一。”那一刻,化羽竟急于解释。
尙轻笑笑,“现如今,尘世间多国并立,战事本就不断,不会因为这一张图而发生或者停止。我在北地多年,恰好知道这些信息,我给你图与战事无关,只是希望你一切安好。”
此时的尙轻眼神柔和,她看着化羽眼眸中的色泽和十年前墨羽阁上的那个夜晚既相似又不同。
化羽看着她,竟发现这许多年来自己内心里虚妄的那份期盼突然落在了实处。他看着她,不同于十年前与青羽赌气时的感觉。
此刻的他绝对无法像当初那样痛快地说出“喜欢”,可是在他心里却已不知不觉地认真回味了好几遍。
“扑通、扑通!”化羽真切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力量突然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口,随即带来的是撕心的疼痛。
化羽感到自己的灵元突然间燃烧了起来,同时另一颗沉睡的灵元开始变得活跃,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像是要冲破自己的躯壳。
“新蕊?是你吗?你醒了对吗?”化羽大声道。
从化羽的胸膛内传来新蕊的声音:“这是哪里?我出不去!”
出不去?怎么会呢?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宿体,不应当啊。
“新蕊,你在我的身体内。我现在就是你的宿体。别着急,你再试一试。”
话音刚落,化羽又感到一阵疼痛,好像是新蕊在用力,她在尝试冲破自己,而自己的身体就像一道屏障,任凭如何击打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化羽痛得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身体。
“我办不到!办不到!”新蕊几乎带着哭腔。
“别着急。”化羽忍着痛依然劝解道,“你受了伤才刚苏醒,还需要恢复。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好闷,我觉得好闷。”
“冷静,我们慢慢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这时,他看着一旁尙轻那惊愕的眼神,轻声对她说道:“是小夭。”
结合方才化羽说的宿体,尙轻立刻明白了,是他复活了夭蕊,但眼下显然是遇到了麻烦。
想到这里,尙轻说道:“这种情形以你们自己的能力恐怕无法解决。我想,或许有人能够帮到你们。”
接着,尙轻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化羽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当年自己一赌气挂在她门上的花铃吗?就见尙轻将花铃向空中一甩化成一只白鸟飞远。
然后,尙轻将化羽带至自己修行的冰洞。没过多久,一个声音从洞外悠然传来:
“怎么,才分开就想我了?”说话间,逸一那飘逸的身姿已经来到洞内。看到化羽他只微微一惊。
化羽记得逸一,他是百孤子的师父,号称医仙,有他在自己和新蕊这道难题应当有解。
逸一走上前一手将花铃递还给尙轻,一边用眼角悄悄瞄着化羽。
了解来龙去脉后,逸一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这种情况你可有办法解?”尙轻追问道。
逸一摆了下手,“让我想想。”说着竟一转身快步冲出冰洞。
逸一坐在一块巨冰上,许多思绪一下子充斥着他的脑海。以宿体滋养灵元重塑肉身,这是《修元经》上的术法。
《修元经》那是他不愿再想起的字眼,原以为随着五梅峰上的一团大火,这一切都已与他远去,不曾想……
“你怎么了?”尙轻追出来问道,“是化羽的事情不好解?”
“是。”逸一下意识回了一句,马上又改口道:“也不是。我其实已经想到办法了。”
尙轻松了口气,“那事不宜迟,”
刚出口就见逸一侧着头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此时,逸一已经平复情绪,“化羽的事你还真是上心啊?”
尙轻下意识垂了下眼帘,“毕竟相识一场,况且他还是个孩子,你就帮帮他吧。”
相识千年,逸一对尙轻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方才那句话她分明透着心虚。
“好,我帮!”逸一笑了笑,然后又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这一次事情了了,你得立刻跟我回去。”
“好!”尙轻竟完全没有迟疑。
逸一来到化羽身旁,抬起手掌压在他的胸前。顿时,一股凉气窜入体内,顺着心脉快速扩散,那感觉像夏日里的一股凉风虽然有些许酥麻,但还是挺舒服的,化羽感到周身立刻轻松下来。
逸一这才说:“我暂时将你体内的外来灵元封住,放心,她只是进入休眠状态。现在我问你什么,必须一五一十回答,不能有任何隐瞒,这样我才能真正帮你解决麻烦。”
化羽点点头。逸一于是让他将整件事原原本本陈述一遍,化羽照做了。
“所以,你成为新的宿体只是一个偶然?”
“是的。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那最初用兰花做宿体重塑肉身的术法是谁教给你的?”
化羽虽然答应逸一知无不言,但是他也记得自己对莺歌的承诺,这个秘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说出来,于是面对逸一化羽还是撒谎了,“是四羽阁上的虚禹老头教我的。”
“他教你的?他是如何教你的?”
化羽当然不可能讲出莺歌后背的秘密,他于是回道:“口述的口诀。”
“口述的?就没有给你看过什么典籍或者文字?”
虽不知道逸一如此问的缘由,但化羽唯有沿着自己的话继续编下去,“没有。只是口头教授的。”
“这个术法并不简单,口头传授你就学会了?”
“我脑子好到几乎可以过目不忘。”
“那你现在可还记得那些口诀?”
化羽于是将那一段背诵了一遍,还故意改动了几个描述语露出些破绽。
“还真是过目不忘的好脑子。”
逸一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想果真是虚禹手中那本,当时自己手抄《修元经》省略了部分内容,如果这孩子学的是原版,就不会出现当下的困局。
想到这里,逸一还不放心,又继续问道:“虚禹为什么会教你这种偏门的术法?难不成当时你就知道日后会用得上?”
“我怎么知道?那老头难得教我一个术法,也没想那么多就学了。”化羽硬着头皮答道。
“那他还教过你什么别的?”
“别的?”不说出点什么不合常理,化羽于是回道:“教过一套剑法,再有就是些雕虫小技了。”
看着化羽一脸的无辜,逸一感觉自己再难问出些什么,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虚禹那家伙本就没打算好好教化羽,所以才用如此冷僻的术法糊弄他,倒不想机缘巧合反而让他用上了。
想到这里,逸一脸一板,严肃道:“听着,你现在的情况十分凶险,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