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做过太医的,王济仁没有被冯一博轻易绕进去。
或者说,他几乎被绕进去了。
但也只一瞬,就清醒了。
冯一博吐出“东海郡”这三个字,王济仁顿时皱眉。
看来,这一万两汇票,果然不好拿啊!
冯一博见他神色,就知道自己的忽悠失败了。
不过他并不气馁,而是直接道:
“想来供奉也知道,我和东海郡王相交莫逆。”
东海郡献土归附之事,都中无人不知。
王济仁那时还在太医院,自然也听过此事。
“他曾多次来信和我诉苦,说想在流求建一座东海医学院,培养大量的医者,让东海郡的百姓,在生病的时候,有医可看,有药可吃。”
这样的想法,让王济仁有些动容。
这个年代,正经学医并不容易。
一般主要有三个途径。
医馆学徒,家传,自学。
学徒要从打杂开始做起。
只管吃住,没有工资。
差不多,就是儿徒。
等到能独当一面,至少十几年的时间。
家传自不必说,就是王济仁这种。
没有血缘不会轻传。
而自学的门槛,就更高了。
能看懂医书的,至少也要识字。
想要自学,还需读通一些经典。
毕竟这个时代的医书,多少都掺杂了点哲学成分在内。
一般都是落第举人,或是候缺的进士。
才能当做业余爱好发展。
就如冯紫英给贾府推荐的张友士,就是如此。
当然,有些和尚、道士也会研究医理,处于三者之间。
总之,医者的数量一直很有限。
一般来说,真正学医的。
一个县能有两三个都算不错了。
而那些游方郎中,或者村医。
大多是有几个秘方,就敢包治百病。
至于治好治坏,就看患者的运气了。
“可东海郡那边,却苦于没有医术高超的名医坐镇,迟迟未能如愿。”
冯一博看到他的神色,以为王济仁动心了。
他心中一松,也不再画饼,道:
“正是因此,今日一听供奉有告老之意,我就想到了此事。”
说到这里,冯一博又补充两句。
“若是供奉有交好的同僚,或是家里学医的亲卷,也都可以带去。”
“只要懂些医术,能用心教的,东海郡王绝对不会亏待!”
见王济仁依旧不置可否,冯一博又笑着道:
“至于供奉,只要坐镇东海医学院,开馆授徒,并将我说的《村医手册》编撰出来,东海郡王自有丰厚的回报。”
说着,他将桌上锦盒往前一推,道:
“今日这一万两,只算是安家费用。”
这是在告诉他,一万两不是买断。
到了东海郡还有更多的财富等着他。
“这……”
王济仁面露犹豫,却依旧没有吐口。
冯一博见此,不得不再使些小手段,道:
“刚刚供奉不是还说,为了令公子,刀山火海都去得吗?怎么如今只是坐船出海就怕了?”
王济仁闻言露出一丝笑容,摆手道:
“冯都尉不必激将,我们这些医者,很多时候都讲究心如止水。”
他见的场面多了,若是能轻易被人相激,怕脑袋早就搬家了。
冯一博被人拆穿也不尴尬,只笑着道:
“既然如此,供奉可有了决定?”
既然对方不吃激将,那就让他快速决定。
很多事就是这样,若不趁热打铁,说不定凉了就打不动了。
王济仁今日来他这里,说明也是走投无路。
若是今日走了,说不定就有别的出路。
那再想找到合适人选,不一定又是什么时候了。
“东海郡王这个法子若是推广得利,定然可造福一方。”
王济仁被他一催,先是微微一叹,随后又道:
“说来,我倒是真想去见识见识了。”
这话一出,冯一博就知道,这事成了。
“看来黄金万两不能收买,以令公子激将也不能动摇。”
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其他原因。
冯一博闻言都有些感慨,不由叹道:
“唯有‘医者仁心’几个字,才能打动供奉!”
这一番话,把王济仁捧的很高。
“此言差矣!”
可王济仁闻言却摇了摇头,幽幽道:
“冯都尉可别想捧两句就收回银子。”
“哈哈哈!”
冯一博一愣,才明白他在玩笑。
看来对方真的找回初心,想有番作为。
不然此时不会如此放松。
虽然知道王济仁是玩笑,他还是借机叮嘱道:
“我自不会收回,但供奉切记,这钱要尽快花出去,或者兑成现银。”
从夏秉忠那里得到消息后,冯一博明白,汇票随时都可能会有变动。
因此,他也一直努力。
将手里不多的汇票出手。
此前,迎春进门共计用了五万两。
再加上眼前这一万两。
他手里剩下的,只有五六万两了。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全部脱手。
到时候只留个千八百两,和受害者一起哭喊就好了。
王济仁闻言虽有些迷惑,却也没有多问。
对于冯一博的忠告,他只点了点头。
做过太医的人,自然明白什么是三不该。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没过多久,王济仁就办好了儿子的事。
花了大价钱,捐了个老家那边的府通判。
随后,他就心怀忐忑和梦想。
带着几个族中小辈,上了东海郡的大船。
在此之前,冯一博已经叮嘱狗子。
安排好了东海郡医学院的事。
等顺利送走了王济仁,冯一博又收到一个消息。
王子腾回来了。
“舅舅昨日到的都中,今日去宫里复命。”
消息是宝钗带回来的。
王子腾回来的很低调,只和荣府,还有薛家这边打了个招呼。
荣府那边不问可知,大概率是因为元春。
当然,也不排除和王夫人兄妹感情甚笃。
但薛家这边,则是因为……
“舅舅说,过阵子他可能就要回金陵老家,临走前,想见见大爷。”
宝钗和薛母已经去过王家一趟。
王子腾这支在他最鼎盛的时候,就阖家搬到了都中。
贾家、薛家都和他们偶有走动。
不过,冯一博从没去过那边。
只是如今才搬来不过一年,就要打道回府了。
倒是让冯一博难免有些唏嘘。
“见我?”
听到王子腾想见自己,冯一博还是有些惊讶的。
两人虽是实在亲戚,却阴差阳错的从未见过。
宝钗点了点头,叹道:
“舅舅这次回来,整个人都老了不少,想必这次丢官之事,对他打击不小,大爷过去代我劝解几句,万万不要因此伤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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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一博见她一脸担忧,便安抚道:
“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就凭王子腾之前,敢以边饷威胁朝廷之事来看。
冯一博都不确定,他今日进宫是否还能囫囵着出来。
如果景顺帝不给王家留些体面,抄家都有可能。
毕竟为了这事,已经宰了一个甄家。
若是顺手把王家收拾了,回本之余,说不定还有些赚头。
只是听到王子腾状态不好,冯一博又不禁感慨。
若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当初呢?
就算他真是一心为国,做到这个程度。
怕也难得善终,落不得什么好去。
更何况,根据冯一博得到的消息来看。
王子腾只有一半为国。
另一半,却是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其中对错,很难一言说尽。
而冯一博现在最为疑惑的是。
若真到了这个境地,王子腾点名想着见自己。
又为了什么呢?
好在,第二天并没传出王子腾被治罪的消息。
冯一博从部里出来,就如约往王家去了。
递上名帖之后,很快被人带到书房。
只见王子腾正在那里愣愣出神,不知看着什么。
“老爷,冯大爷到了。”
等下人轻声呼唤,他才醒过神来。
冯一博见他看向这边,忙上前见礼:
“冯渊见过舅舅!”
王子腾笑了笑,却难掩满脸的倦容。
他将桌上的东西扣上,才道:
“说来咱们本是至亲,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你一直在边地晃悠,当然没见过了!
心中这样想着,可冯一博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什么边地之事。
他闻言笑了笑,只道:
“一直无缘得见,一博也是深以为憾,好在今日有机会,能当面聆听舅舅训示。”
这时有下人上茶,两人都将话头收住。
等人下去,王子腾才继续道:
“训示倒是没有,不过作为长辈,倒是有些嘱托。”
冯一博一听,连忙做洗耳恭听状。
就见王子腾起身走到窗边,轻轻一叹,道:
“我昨日见了圣上,他说对我很是失望,还说我做得本来不错,却逐渐得意忘形,能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说到此,他看向冯一博,问道:
“你可知,我错在哪了?”
冯一博闻言,心中有些迷惑。
怎么听起来,景顺帝并未如他所想,抄了王家?
甚至出除了解除差事,都没真个责罚王子腾?
可之前,君臣两人明明已经撕破脸了?
如今听这话,倒不像是撕破脸。
更像是两个好友之间的……
较劲?
见冯一博满脸疑惑,却没有回应。
王子腾露出一丝苦笑,自问自答的道:
“我错就错在,把自己当成了李靖。”
这话看似说给冯一博,可却又像是自我总结。
说到此处,他重重一叹,道:
“唉!而别人,却觉得我是张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