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赖尚荣散衙回府,却发现贾琏从门房窜了出来。
舔着脸笑道:“尚荣回来啦!”
倒不是他不想进府去等,只是尤氏拦着,他实在进不去,只能等在门房。
“琏二兄弟这是有事?”
赖尚荣瞥了他一眼,并未邀请他进去。
贾琏连忙陪笑道:“进去说,进去说!”
赖尚荣也没将他领进二门,而是将人领去了正院的外书房,这里原本是给秦钟小住时使用的,此时仍是空置着。
待下人奉上茶水,退了出去,贾琏才开口道:“兄弟听闻近来朝中有人弹劾尚荣,不知兄弟可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他毕竟时常迎来送往,知道人情世故,故而并没有开门见山的讨要春柳,而是先打感情牌,询问是否有什么帮忙的地方。
既可以观察赖尚荣的态度,从而判断是否如猜测一般,也可以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
虽然如今风声渐止,但他毕竟不是官场中人,消息滞后也不是不能解释。
赖尚荣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就不劳琏二兄弟费心了。”
他虽然不知道贾琏的打算,但也知道他只是客套。
况且,真有事还能指望荣府帮忙?
他这云澹风轻的模样,却正好印证了贾琏的猜测。
忙小鸡吃米似的点头道:“以尚荣的能为,何惧这些宵小之徒,倒是兄弟多虑了。”
“多谢琏二兄弟记挂。”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论贾琏出于何种目的,既然能上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客套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接着起身送客道:“近来衙门事忙,还有许多公文要看,就不陪你了!”
他与贾琏平日并无交集,又将王熙凤主仆夹带为自己的私货,面对贾琏的时候难免有些违和感,客套完了也不想应酬。
贾琏见他要送客,一把拉住他道:“诶!尚荣别急,兄弟找你还有事相商!”
赖尚荣也不回座,看着贾琏道:“说吧!什么事?”
他心里明镜似的,说是有事相商,那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多半是有事相求,故而也懒得再跟他客套。
贾琏陪笑道:“兄弟想请尚荣成全,把春柳身契一并给了兄弟。”
谈判最忌让人看穿了底线,贾琏也是关心则乱,之前数次讨要春柳,已经露出了端倪,这回再次求取春柳的身契,赖尚荣自然要待价而沽。
他答应王熙凤给她个孩子,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虽然没有想过,凭一个贾珍的留下的残花败柳,能够让贾琏投鼠忌器,但捏在手里,也多一道筹码。
“兄弟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春柳过去都大半年了,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一边说一边观察贾琏,见他明显的一愣,接着道:“不是兄弟舍不得,你也知道近来朝中有宵小诽谤于我,春柳毕竟也算是皇上赐的,为免落人口实,还是接回来的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贾琏措手不及,惊慌失措道:“兄……兄弟这可不行啊!”
赖尚荣沉下脸,语带威胁道:“我当初一番好意,才让她去你那里,怎么?你还打算强抢皇上的赏赐不成?”
“误会!尚荣误会了!我怎么敢……”
闷头做乌龟也就罢了,让他摆到台面上跟赖尚荣讨价还价,他还是抹不开面子,故而一开始,并未开门见山与赖尚荣讨价还价,而是看看能不能湖弄过去。
一旦赖尚荣松口,指不定以后真的抓住真凭实据,还能在赖尚荣这里再捞些好处。
赖尚荣看出他的紧张,步步紧逼道:“嗯!没这个想法就好,为免夜长梦多,我现在就跟你去把人接回来吧!”
“尚荣!你行行好!不过是一个奴婢,如何处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以你的能为,谁还能拿这个说事!”
“不过是一个奴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尚荣帮着担待些,只要你肯将春柳的身契给我,我拿平儿来换如何?”
在贾琏的计划里,如果赖尚荣不肯无偿交出春柳的身契,他便拿平儿交换。
毕竟平儿只是个丫鬟,即便摆到台面上,也无损颜面。
赖尚荣听到这话,也不再步步紧逼,坐回到椅子上。
好整以暇道:“明人不说暗话,琏二兄弟为何偏偏要这个春柳,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了?你若是信得过兄弟,不如说出来我替你参详参详。”
见贾琏犹豫不决,接着道:“你放心,我对你的那些事不感兴趣,倘若这奴婢不知好歹,胆敢要挟兄弟,我保管叫她服服帖帖,不敢胡言乱语!”
帮贾琏参详为虚,探听缘由才是赖尚荣的真实目的。
此时贾琏已经没有多少退路,如果赖尚荣执意要将人接回,他确实没有办法。
强抢普通的下人,他或许还能上下打点,但抢夺皇帝的赏赐,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如果赖尚荣真的误以为春柳要挟自己,处置她伤了腹中胎儿,他可就追悔莫及了。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不瞒兄弟,春柳有了哥哥的骨肉,兄弟这些年一无所出,好容易得了这么个孩子,还望兄弟成全啊!”
赖尚荣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顿时心中狂喜,但脸上却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琏二兄弟,我好心将人送你慰藉慰藉,你反倒坑害于我!这事若是叫二嫂子知道了,纵使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得埋怨死我!”
“她敢!”贾琏怒发冲冠道。
“她自然不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非但不会有怨言,还会好生替你养着孩子,只是她对琏二哥不好表露,未必不会迁怒于我。”
“你……你何必怕她!”贾琏沉着脸道:“这妒妇若是不识时务,我回去便给她一封休书!”
说实话,赖尚荣是心动了,若是不考虑其他的因素,贾琏前脚休了王熙凤,他后脚将人收房也不是不行。
但荣府不是宁府,到底站着旧主的名头,而且此时与皇帝之间也有了隔阂,万一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可就因小失大了。
“这如何使得!琏二哥这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啊!”
贾琏本就怀疑他和王熙凤有染,这会子他又处处替王熙凤考虑,不自觉的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妒妇早就有染,还想勾搭成奸,断了我的骨血!”
嗯?
赖尚荣不禁疑惑,贾琏早就知道,一直揣着明白装湖涂?
“琏二兄弟这话从何说起?”
贾琏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怒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年几万两银子的生意,你会那么好心交给她?只怕是那个妒妇,将你伺候舒服了吧?”
贾琏只凭猜测,就能够恬不知耻的说出这番话,赖尚荣完全没有想到,不由愣住了神。
贾琏只当赖尚荣被戳破了奸情,一时间理屈词穷。
乘胜追击道:“反正我与那妒妇情分已尽,你将春柳的身契给我,只要你们不闹出事来,这些破事我也懒得追究!”
赖尚荣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不过他并未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而是义正言辞道:“琏二哥这是什么话,进口橡胶的生意本就是走的王家路子,此事连皇上都知道,我这是担心她撂挑子,耽误了国营司的生意,若是让皇上知晓,是我将春柳给你引起的风波,我如何担待得起!”
他做事习惯于掌握主动权,即便贾琏抛出的条件十分诱人,但如果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谋求最大的利益,显然不符合他一惯的风格。
“什么!”贾琏惊呼一声,将信将疑道:“你跟她没什么?”
“嘿嘿嘿!”赖尚荣邪笑道:“现在没什么,未必以后没什么,我赖某人可不是任人编排的。既然琏二哥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你这一番构陷!”
他这是未雨绸缪,替王熙凤考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以后事情败露。
王熙凤是出于自愿,还是贾琏胁迫就值得深究了。
既然已经摸清了贾琏的底线,这个锅怎么也不能甩给王熙凤。
贾琏原本还将信将疑,但听到赖尚荣毫不避讳,对于王熙凤的觊觎之心,反倒相信了他的话。
“你……你想怎样?”
想到自己冤枉了王熙凤,不觉心生愧疚。
不过,这份愧疚也没延续多久,就听赖尚荣提议道:“琏二哥若是肯立下找兄弟借种的字据,并将时间往前挪上一年,兄弟哪怕是担着干系,也不能叫琏二哥空手而归。”
话术很重要,赖尚荣此时若是直言不讳,说要王熙凤替自己产子,贾琏那儿未必没有变数。
而此时,贾琏只会认为他要凭着字据图谋王熙凤,亦或是怕他反悔留个后手。
至于将字据的时间提前一年,还是因为春柳有了身孕。
而一旦王熙凤有了身孕,这份字据就能让贾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赖尚荣也只是需要拿这份字据,堵住贾琏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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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哪里知道已经落到瓮中,脸上阴晴不定,权衡利弊纠结了半晌,终究还是春柳和肚子里的孩子占了上风。
一边暗暗在心中替王熙凤打气,一边迟疑道:“你……你莫非要用强?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闹出事来我可不会认账。”
赖尚荣笑道:“兄弟我大好的前程,岂能干出那等事来,叫琏二哥立下字据,也不过是怕琏二哥后悔了反咬一口,至于二嫂子那边,肯不肯遂了兄弟的愿,就不劳琏二哥费心了!”
顿了顿道:“平儿暂时就留她在二嫂子身边帮衬些!”
直到此刻,他仍然不忘得寸进尺,又在里面多加了一个平儿。
贾琏此时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他本就主动说出要将平儿送出,赖尚荣又从未回绝,更不会在意这点细枝末节。
倒不是他忘记了小红,小红毕竟还是荣府的下人,并非贾琏房里人,况且又是林之孝家的女儿,还得走贾母或者王夫人的路子。
一咬牙,点头答应了下来。
因为本就在外书房,文房四宝倒是齐全,乘着贾琏书写字据,签字画押之时,赖尚荣回到后院,取了春柳的身契。
返回外书房,交换了文书、字据,这桩不可告人的交易,也算正式告一段落了。
双方可谓皆大欢喜。
送走了贾琏,赖尚荣怀揣着字据,马不停蹄的赶到后院,拎起一坛子药酒,就直奔荣府后门。
虽说字据只是堵住贾琏的嘴,但若是能赶在春柳产子之前,让王熙凤有身孕,这字据也更有说服力不是。
…………
而此时荣府的东跨院,却有人没有败兴而归。
堂上焦急等待的贾赦,总算盼回了邢夫人。
噼头盖脸道:“这……这么快?到底是没见过的毛头小子!”
算算时辰,赖尚荣散衙回家,也不过半个时辰。
倒不是质疑赖尚荣的能力,毕竟半个时辰已经足够了,只是原以为毕竟是头一回,总要拉扯拉扯,不成想架不住邢夫人撩拨,三两句话的功夫,便急不可耐的,落入自己替他准备的瓮中。
“老爷!咱们都忘了,尚荣现在不住在老宅,住在隔壁!”
邢夫人一脸的无奈,陪着邢岫烟东拉西扯了近一个时辰,上演了一出久违的亲情大戏。
一直到了饭点,邢岫烟留她晚饭,她才有机会询问,怎么不等赖尚荣。
得知赖尚荣多住在新宅,邢夫人吃饭的心思都没了,着急忙慌的回来报讯。
贾赦怒其不争道:“那你还回来作甚,怎么不直接去隔壁?”
“这……我这不是想回来跟老爷讨个主意,去隔壁总得有个由头吧!”
邢夫人虽眼馋赖尚荣的银子,但她素来是个没主见的,凡事一板一眼都按贾赦的吩咐行事。
一旦有了变故,她也不敢擅自拿主意。
贾赦原是满心期盼等待好消息,一时间倒了忘了借口一说,邢岫烟在老宅,邢夫人还能借口前去探望,去新宅难道直言不讳?
虽然他素来在别的事上不愿动脑子,可一旦牵涉到银子,却十分用心。
思索了半晌,绞尽脑汁,还真给他想到一个借口。
“这还不简单,你是过来人,就说今儿去探望侄女儿,想到产子时候的主意事项,上门嘱咐他几句,不就妥了!”
“老爷,我……我哪是什么过来人?”邢夫人迟疑道。
贾赦没好气道:“不过是个由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谁管你生没生过!”
邢夫人忙不迭的答应一身,迈着小碎步赶忙离开。
没成想,这次更快,只片刻功夫,再度返回。
“老爷!珍哥儿媳妇说尚荣刚刚出门,也不知去了哪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饶是贾赦再急切,也只能作罢。
悻悻道:“罢了!你这阵子就多去你侄女儿那边,咱们守株待兔,总能等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