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黑船如幽灵一般顺流而下,悄无声息地穿过铸造区城市下方的下水道。
凡是懂船的人都会对这艘船的狭长线条感到惊奇,同时也会对其在下水道中这种逼仄环境里也要竖立三桅帆感到不可思议。
她是下水道里的一只幽灵。关于她的传说,也是铸造区有名的都市怪谈之一。
不同于寻常的船只,因为她似乎没有船员。迷信的人称她为幽灵船,说这艘船上的水手其实都是冤魂,他们的尸体早已沉入在水底。他们说这艘船就是由那些税收的怨念所形成,她承载着他们的怨念,她带着他们到处觅食。
这些迷信的傻瓜似乎说得很对。
一只吸血鬼独自站在甲板上,欣赏着下水道主干线上方荧光真菌发出的点点光芒。吸血蝙蝠盘旋在船只周围,他早已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他从它们的近在迟尺中得到了一种特殊的安慰。
黑船继续前行,而越是深入进铸造区的中心,“文明”的迹象越来越频繁:各色遭遇谋杀等惨剧的类人生物尸体就堂而皇之地漂浮在水面上,一些肮脏的水生怯魔用带蹼的爪子拨动着水面,成群结队地在此地觅食;一个个偷偷被连通入下水道的排污管,不断喷涌着从城里各个工厂排放出来的、富集着重金属的有毒废水,许多以金属为食的特殊胶体怪和布丁怪为了争夺“进食”的好地盘,围绕着排污管的出口互相吞噬竞争……
带有酸涩化学物质气味的雾气盘踞在水面之上,持久难以散去。在这艘“幽灵船”上,一簇簇油灯似的光电则缥缈在雾气中,鸟鸟升起的油腻的黑烟被懒洋洋地卷进夜色。
这只吸血鬼似乎对此毫无感觉,他并不像一些同类那般非常厌恶这种肮脏的雾气,反而尝试用鼻子品味着它们——他能从中嗅到死亡的气息。铸造区居民卑微的生活与琐碎的肮脏挤在一起,给了他们一种安全的假象——那些凡人就像底舱里的老鼠一样,成群结队的聚集在一起,在肮脏与腐烂中狂欢,相互传播着疾病。他们全都不值一提。
又独自欣赏了一会儿,他才掀开镶嵌在甲板上的舱门,走进黑船的腹舱。
船员们——这艘船上并没有什么鬼魂,而是一群低贱且肮脏的鱼魔怪——都避开了这名奇怪的乘客。他知道它们都管自己这些吸血鬼叫“吸血阿罗克”。在这些低等异怪的语言中,它的意思是“吸血维生的陌生人”。
这个吸血鬼其实并不反感这个绰号,这很适合他们。毕竟,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身份。
他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坟墓的泥土在一名船员的脚下沙沙作响。无主之墓的泥土散布在甲板的下层,它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海水对黑船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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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鼻孔微张,闻到了一股海鲜的腥臭气味。在这个狭窄的地方根本没有给‘干净’留有空间,那些鱼魔怪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恶臭,而它们的恶臭会因情绪波动而变得更为糟糕,更加刺鼻。
不过也正是这些气味,才使它们的臭味独一无二,使得吸血鬼能够认出具体是哪个鱼魔怪。
他等待着它的现身。当他走近时,虽然那个船员试图躲藏在阴影中,但其实它无处可藏。
“来我这里,水手。”吸血鬼说着,示意鱼魔怪过来。它的面孔在阴影中扭曲着,出卖了它试图控制自己四肢的痛苦。这个低等的异怪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俯身在吸血鬼的脚下。“很好,肮脏的小杂鱼,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挂在墙上的防风灯被一根生锈的铁钉所钉住。
“我饿了。”
水手抬起头来,脖子上猩红色的腮腺不断翕动着,里面的血管根根暴起,试图与吸血鬼的意志作斗争。吸血鬼冷笑道:“即使是象征性的抵抗也是徒劳的。”他曲起食指,招手示意这个异怪站起来,他歪着头,嘴唇微张。
鱼魔怪看不出脸色变化,可身体却在不断地颤抖着。吸血鬼品味着从其皮肤表面粘液挥发出的、渗入其体臭上的恐惧。他把它拉近,张开嘴巴,准备将牙齿咬进那名水手柔软的喉咙里。不过,在经过谨慎思考过后,结果只是漫不经心地将其推到一边。
异怪的血液,即便是吸血鬼,也仅仅只有在最没有办法的时候才能够下咽。
他嗅着空气,呼吸着船上的腐臭,船舱里弥漫着令人陶醉的浓郁血腥味。“给我带一具活人的尸体来。年轻、成熟的。我不喜欢老肉。”
水手病恹恹地点了点头,慌忙向后退去。它摇了摇头,带着“咕噜咕噜”的喉音,尽力清晰地吐字发声道:“请不要选择我。”
“赶紧走吧,伙计,免得我改变主意。”
船身的木板在涨潮时发出了呻吟,船身在他们的周围开始下沉与移动。吸血鬼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冷冰、毫无情感的表情。
一直等到下水道的河水舔舐着黑船的船舷,发出催眠般的悠扬节奏时,吸血鬼才退回到他的秘密房间内等待用餐。
他喜欢羊装在这艘黑船上有某种庄严的气派,其实并没有,他的房间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装饰的小小舱室。在过去,它应该被用于存储鱼魔怪们的食物,现在却放着一具临时的棺材。
在棺材的底部,撒满了从沿途收集到的一些泥土——里面混合了一些腐烂的血肉,被制作成了用于吸血鬼疗伤的无主墓土——除此之外,一些刁钻多老鼠在他的房间里出没,那是一种肥胖、臃肿、毛皮光滑的害虫。
一阵胆怯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
门被缓慢地打开,鱼魔怪船员拖着一位年轻女孩的头发走了进来,他把她推倒在吸血鬼的脚下。她那件宽松的棉衣被撕破,她的肉体被尘垢染成了灰色。
本来,她是那些鱼魔怪从下水道各个出口跑出去,然后抓来以供转化新的鱼魔怪的载体。然而,当这群吸血鬼占据了这艘幽灵船之后,她也就和这艘船一样,被吸血鬼们征用了。铁链上的淤青依然黏附在她的脚踝上,她从未停止过反抗,以期获得自由。
他心不在焉地想知道,这位可怜的姑娘会如何看待她即将到来的命运。当黑船的水手们在几周前或几个月前把她从她的家中抢走时,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命运会是如何。成为异怪的育母和成为吸血鬼的晚餐,哪个命运更加悲惨?女孩的眼睛紧紧盯着棺材,尖叫起来。吸血鬼给了她一记耳光,使她安静了下来。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然而,正当他准备张嘴撕咬食物咽喉的时候,一声嗤笑声突然制止了他的进食。
他看向舱门,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那里,本该关闭的舱门不知何时被人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