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蜀地的宇文泰哪怕再是偏居一隅,消息闭塞,也知晓了北齐欲图汉中的谋划,也终于从云贵高原抽身,回师成都,召集心腹共谋。
十年前于谨被俘斩,五年前苏绰病故,固然折他臂膀,但宇文泰麾下依然有许多能够共谋大事的文臣武将。
外甥尉迟迥便提议以大将守汉中,由宇文泰亲领主力蛰伏,一旦萧纶、萧绎起兵,趁其与萧纲鏖战之际,顺势由楚州东出。
由于高澄为使萧纶、萧绎放心出兵,已经撤走了江汉平原的主要军事力量,而萧纶、萧绎往建康争位,必然使得荆南空虚。
如今正是天赐良机,可席卷荆襄,成诸葛武侯《隆中对》所指,跨有荆、益之势。
尉迟迥的建议受到了宇文深、独孤信、李虎等人的赞同,而宇文泰自己也是深以为然,于是命独孤信都督杨忠等将,北上汉中防御,而自己则亲领李虎、侯莫陈崇、尉迟迥等人伺机东出。
将大梁魏王元宝炬的葬礼交给侄儿宇文护操办。
元宝炬稍晚于萧衍一些时日病故,宇文泰向建康请旨,由魏王世子元钦承袭爵位。
元钦平日里对宇文泰掌权有抱怨之言,麾下亲信都劝宇文泰索性向建康自请为蜀王,但他舍不得这面旗帜,对于夺回关陇之地依旧念念不忘,还是把元钦扶上了魏王之位。
二十六岁的元钦心高气傲,注定不愿甘当傀儡,与宇文泰自然不会如元宝炬一般配合默契。
与此同时,岭南广州,萧纪也因为江南一触即发的大战亲赴陈霸先的军营,与其商讨对策。
自镇岭南以来,萧纪与陈霸先形成了一人主政,一人主军,类似于早些年高家父子的局面。
萧纪也无奈,陈霸先此人着实勇勐。
在萧纪出镇岭南以前,陈霸先就已经将岭南各地,包括交州的大小军头,蛮夷部落都给打服了,打怕了,先后两次平定广州叛乱,各军齐出却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灭亡控制整个北越地区的李贲,又讨灭兰裕、兰京礼等人掀起的十郡叛乱,堪称岭南小霸王,众人皆以他马首是瞻。
萧纪空有都督广、高、新等岭南诸州军事的头衔,但各路人马都只听命于陈霸先,萧纪也只能安于政事。
陈霸先听闻萧纪亲至,赶忙出营迎接。
他虽然手握岭南军权,但至少此时,在明面上对于萧纪还算恭顺。
陈霸先快步赶至营门外,向萧纪行礼,萧纪将他一把扶起,二人把臂进入帅帐。
“陈将军,如今父皇新丧,太子登基,眼见祸起萧墙,三位兄长将要同室操戈,孤彻夜难眠,欲求将军为我指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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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萧纪便急迫问道。
陈霸先其实也在关注江南局势,心中早有计较,却不急于回答,而是询问道:
“末将欲闻大王之志。”
萧纪闻言反问道:
“陈将军此言何意?”
陈霸先朗声笑道:
“大王之志不同,于江南之事,便有不同对策。
“若只愿称藩,为国屏障,便坐观成败,无论陛下与二王谁胜谁败,此前两方使者南下,都有许诺大王,大王坐享其成便是。
“若大王心怀吞天之志...”
话到此处,陈霸先便只是注视着萧纪,不再言语。
萧纪知道陈霸先的意思,他沉吟许久,终于道:
“兄弟阋墙,挺尸不顾,束甲相攻,为人笑柄,我本不愿参与其中,但三位兄长皆非明主之相。
“如今北有高澄鹰视狼顾,包藏祸心,早有渡江之意,西有宇文泰假作臣服,实则又在觊觎我大梁疆土。
“国势倾颓至此,需有明君振作,否则江南亿兆之民,早晚沦为亡国之人,萧纪不才,愿身肩此任,维系社稷,拯救苍生。”
陈霸先听得这番话,纳头便拜:
“大王有济世救民之志,霸先不才,愿为大王前驱,为王披荆斩棘。”
萧纪立即将陈霸先扶起,与他把臂承诺道:
“若孤得志,萧与陈,共天下。”
萧纪所谓萧与陈,共天下的说法,借鉴的是东晋建立之初王导在内主政,王敦在外领兵,而产生的‘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但一山尚且难容二虎,一个国家又怎能由两家共天下,旋即王敦叛乱,兵败身死,也基本终结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局势。
陈霸先对此心知肚明,但不妨碍他明面上表现得感激涕零的模样。
萧纪也没忘了正事,他今日来此本就是问计于陈霸先。
其实萧纪心中早有想法,但手握兵权的是陈霸先,得与他达成共识才行。
陈霸先于是为萧纪勾画道:
“大王如今还需按兵不动,结好于陛下与二王,使双方放下警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王便安心在岭南渔翁。
“待其久战兵疲,若建康势盛,便出兵江东,与二王联手,先谋建康,再图二王。
“若二王兵强,便北上荆南,断其后路,其麾下将士忧心家卷、财产,军心必然动摇,便可顺流而下,如此,大业可成。”
萧纪闻言大喜,仿佛看见了自己在建康城中接受百官朝拜的画面,自己此前所思的方略也给抛到了脑后。
政治信誉这种奢侈的东西,是高澄那种手握大优势之人才该去考量的,以弱小之势,不行非常手段,又怎能成事。
回到广州城中,萧纪先后与建康以及湘州的使者会晤,答应两方条件。
不久,岭南爆发俚人叛乱,萧纪命陈霸先率兵平叛,却迟迟没有进展,两方使者见萧纪陷入俚人叛乱的泥潭无法抽身,便也匆匆回去复命。
然而俚人首领冼英,也就是冼夫人,早早就在暗中投效到了陈霸先的麾下。
这只不过是陈霸先安排的一场戏而已,萧纲与萧纶双方的使者不清楚内情,说实话,两方也真没怎么注意岭南形势,居然真被蒙蔽过去。
原时空中,萧纪东出与萧绎争夺天下,却被宇文泰轻松袭取蜀地,如今萧纶与萧绎有意发兵建康,争夺皇位,却不知宇文泰与萧纪、陈霸先,都在他们身后亮出了獠牙。
正德四年三月十一日,在萧衍诸子的翘首以盼中,高澄下诏命斛律光统骑卒一万,步卒两万,荆州水师两万,并领荆州州郡兵,就地招募民夫,沿汉水而上,发兵宇文泰治下的梁州魏兴郡。
又命厍狄干领步卒三万,水师两万为后援,只留一万水师驻扎淮水。
同时下诏雍州刺史高季式领战兵一万,州郡兵两万出长安,西行至散关,大作声势,欲分散汉中守军向北防御。
高澄当然也有他的小心思,汉中一战虽然聚集了一万骑兵,五万步卒,与四万水师,合计十万战兵,以及州郡兵若干。
但真正与他南征北战的主力兵团,京畿兵却未做调动,依旧在洛阳听命,打得便是随时支应江南战局的主意。
同时他暗中传令,斛律光与厍狄干,四万水师之中,有两万人不得投入战斗,必须随时待命。
至于汉中之战结果如何,高澄并不在意,能拿下固然值得庆贺,没有夺取也无关大局。
江南,尤其是荆南,被高澄、宇文泰、萧纪三方人马共同关注,此地注定要发生一场大乱斗。
而斛律光可不管高澄到底关不关心汉中战局,他已经三十六岁了,跟随高澄二十年,最开始统御高澄的亲信都,自京畿军团组建起,便投身行伍为将。
这些年是立下过许多军功,但却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战绩,当初独领一军协防关陇,只是巡视陇右就将吐谷浑国主吓退,而安陆之战全歼柳仲礼麾下三万精兵,也多被认为是慕容绍宗之谋。
相较于段韶在徐州设伏生擒羊鸦仁,又与彭乐等人领骑兵在八公山破敌,斛律光这颗将星要暗澹不少。
所幸自己圣卷在身,此番汉中之战,为他拨来水陆大军十万,接近全国三分之一的战兵数量。
虽然是斛律光与厍狄干各领五万人,但高澄也有交待,以斛律光为主将,姑父厍狄干为副将,为二人分好主次,将汉中战事全权交由斛律光负责,自己绝不会在洛阳微操。
斛律光接到旨意,感激之余,立即在荆州征发州郡兵与民夫,满怀雄心壮志要为高澄夺取汉中,哪怕有两万水师必须策应京畿兵南下,只能当做摆设。
但麾下一万骑卒,五万步卒,仍有两万水师支应,共八万大军,还有万余州郡兵,以及十五万民夫随军,这样的规模使得斛律光依旧信心满满,誓要为大齐开疆辟土。
这段时间在襄阳活动的探子明显增多,斛律光听从高澄在密信中的吩咐,放任他们刺探消息,传递情报。
昭德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厍狄干领军抵达襄阳与斛律光会合,经过近半个月的运作,斛律光也已经做好了出征前的前期准备。
三月二十五日,斛律光正式领兵向上庸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