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们

夏季傍晚的院落里,陈嘉佳手里拿着外婆的病例,一行一行仔细的看,看完后,和外婆说,“没事的,一点小毛病,你多注意休息就好了。医生都说了,你是劳累命,是累出来的,你再不注意休息就活不长了。外公和你女婿留下来的钱也不少,你干嘛要大早上的起来卖青菜能卖几个钱啊?”
仗着外婆不识字,他说话的底气都大。
“你懂什么?我卖青菜还不是为了你?那些钱是你爸爸和你外公留给你的,又不是留给我的。都劳累一辈子了,还讲究什么?我多吃点苦,你就少受点苦。”外婆耳朵上戴着老花镜,眼睛眯成一条缝,借着天边火烧云的光,拿着自己的病例看来看去,纸上的黑字像是水里的蝌蚪一样游动,看得她脑袋又疼了起来,“饿了没,外婆做饭给你吃。家里的鸭子肥,都是谷子喂出来的,比市里面买的好吃。”
外婆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陈嘉佳每次过来都会杀鸡宰鸭。
“还吃什么吃啊,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吧,天天这么干,我还能吃你几顿饭”陈嘉佳撇撇嘴,数落外婆。
“小屁孩懂什么,等你考上大学再说。”外婆嘟囔着,走向院落西北角用防雨布和竹篾做成的鸭圈走去,“考不上大学你就回来跟外婆干农活,种稻谷、养鸡、养鸭,一天到晚累死你。”
恰似这个世界的非黑即白,在外婆的世界里,没有文化就意味该像她一样去干又苦又累的活。街上开小汽车、住小洋楼的那都是有文化的人。
在大多数人的心中,亲人占据着绝对重要的位置,就如同一个无法打开的结。外婆说这个结系着,叫做“家”。
鸟啼声不断从天空中降下,门前鱼塘里的鱼从水中跃起,旷野上刮着风,卷着地上的尘土飞得很高很高,一直吹向远处的麦田。
两孙婆在院子里借着还没暗下去的天光吃饭。
“我觉得你还是要休息一下。”陈嘉佳端着饭,嘴里塞得像是一只松鼠,嘟囔。
“政府最近补贴农产品,农产品都加价了,卖得多挣得多,一大笔钱呢!”说起这个话题,外婆显然精神矍铄,斜眼看了自己外孙一眼,“有钱不赚那是脑子被门夹了。天上掉钱了都不会捡,难怪你考不上大学。”
“你少管我,关心关心你自己吧。”陈嘉佳撇撇嘴,“学哪里是那么好上的。”
“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容易的事,我的外孙,不然人人都发财了。”外婆疼爱地摸摸陈嘉佳的头。
吃过饭,陈嘉佳瘫在椅子上,无所事事的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农村夏季的夜晚蚊虫多,在房子里传出的微光下,它们聚成一团阴影飞动。
外婆早早的拿花露水给陈嘉佳裸露在外的皮肤擦了个遍,现在在院子里扫地,扫完地又去门口的菜地里拔了一堆青菜,又用稻草杆捆成一捆捆的摞起来,她在准备明天要上集市去卖的东西。
陈嘉佳说,“你准备那么多干嘛?又卖不完,还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留着给我吃了。”
外婆干活手脚麻利,头也不抬的回他,“几个钱也是钱,你没穷过,啥也不知道。少在那说风凉话。”
陈嘉佳说,“哎,外婆,你说人死了会是什么样的?有人跟我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星星闪烁的时候,就是那个人在眨眼睛。”
“该死了。”外婆忽然间痛心疾首,把手上的活停下,感慨,“外孙读书读傻了,连死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了。死就是尘归尘土归土呗,哪会变成什么星星。”
陈嘉佳说,“那如果有人不想死呢?”
“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外婆把最后一捆青菜捆好,“死有什么可怕的?”
院子里桂花树上的蝉在叫着,陈嘉佳躺在床上肢体肆意摆成一个大字。醒来的时候已经午间了,外婆早就已经从集市上回来了,卖了一半青菜,另一半被她挑在篮子里带回来了。
“起床吃饭了。”外婆从门口探出脑袋。
“嗯……好。”陈嘉佳迷迷糊糊的答应一声。
饭桌上,外婆问他,“吃了饭就回去吗?”还不待陈嘉佳回答,她接着说,“门口现在有车了,等下可以坐三点钟的车回去,现在太阳太大了,走到集市上得中暑。”
“不回去,再呆一两天。”陈嘉佳望着外婆已经花白的头发,在小时候,爸爸出差就会把他送到外婆这来,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外婆头上是有黑发的,门口的桂花树也没有这么多枝叶,但现在已经能站在树下乘凉了。
昨天晚上陈嘉佳抱着外婆的病例,试图找出其中的一个不对,来推翻医生的结论,应该是误诊才对。可医生是对的,症状全部对的上。他把头埋进病历单、化验报告上,从窗外透进的月光把他眼角的泪照得透明。
外婆的身影从他记事起就一直伴随左右。他坐在田埂上,望着日落,兴高采烈的给在地里的外婆说着未来,似乎就要实现了一样。
“外婆,以后我要努力读书,当科学家!”
“外婆,以后我要在大城市里买个房子,把你接过去住。”
“外婆,以后我也要买汽车,带你去旅游,好不好?”
很多事在想起来后才会发现早已过了很多年,长大了,就应该学会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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