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佳躺在爸爸妈妈房间的床上,被子有着淡淡栀子花清香。外婆说这是妈妈最喜欢的味道,所以外婆洗被子的时候总是会往水里加些栀子花味的香水。
阳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温暖而又恬静,好像小时候回到了妈妈的怀抱,爸爸用手摸着他的头。他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有节奏的响起。
他知道,当再次醒来,世界上就少了一个爱他的人。
窗外太阳已经没落,天空中只剩下最后的余晖,白的透明的月亮已经遥挂星空。陈嘉佳从黄昏时醒来,四周静悄悄,他有些呆滞地靠在床头,身上还放着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全家福里,爸爸冲镜头摆出一个在他看来土到爆的剪刀手,妈妈则抱着哇哇哭的他,低头哄他。看起来自己的没心没肺是遗传老爸的,自己儿子都哭了也不会去哄哄,还自顾着摆一个好看的造型。
其实去不去水族馆根本无所谓的,来不来家长会也不重要……陈嘉佳只是想抓住童年中青草地上纷飞的草蜢,天空中飞的很高很高的风筝……
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这是应届高考生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陈嘉佳也不例外,他坐在坐在电脑前用鼠标点了几下,进入查成绩的界面,心情忐忑。数学78分,语文80分,英语60分……毫无疑问的,他落榜了,幸运女神这次没有眷顾他,顺口溜答题法这次不起作用。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看到自己的成绩之后心情还是有点惆怅,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这种成绩只能去读专科了。
跟老爹老娘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啊,难不成人类繁衍后代也会负负得正?他心想。
夏蝉在毒辣阳光下玩命似的叫,叫的让人有些心烦意乱,陈嘉佳躺在床上有些发懵,不知道该填报哪个学校才好。但专科貌似都差不多,随便填几个算了。他爬起来,用电脑查看哪些学校是自己成绩可以填报的,从中选一个名字看起来顺眼的就行了。就像当年中考考英语时用类似于“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的顺口溜来选选择题选项,他一直都这么随性。
手机铃声响了,之前的手机被他砸坏了,这是二叔买给他的新手机,说是有个手机好联系,以后有事情就打电话给他。
打电话来的人不是别人,是陈嘉佳的三叔,手机屏幕上有显示。
“喂,三叔。”陈嘉佳接起电话。
“落榜了”三叔淡淡地问。
“嗯。”陈嘉佳点点头。
“我查过你的成绩了,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三叔又问。
三叔是老师,想查自己侄子的成绩还是挺容易的,陈嘉佳并不意外。
“还没呢,没头绪。不过去哪个学校都一样的吧反正都是专科。”陈嘉佳抬手扶额,大大咧咧地说,“破罐子破摔咯。”
“你不是破罐子,你自己想想你有付出过任何的努力吗?”作为老师的三叔最听不得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当场训诫,“高中三年你想想你干了些什么你把你的青春都浪费了!如果你的青春没有一想起来就热泪盈眶的奋斗史,会遗憾吗?”
“可事实已经这样了。”陈嘉佳小声嘟囔。
“所以你就没有想过再来一次吗?比如复读。”电话那头,三叔把眼镜摘下来,“很多人都说学历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可事实是,大公司压根不会去本科以下的学校招人。你明白吗?”
“高学历不仅意味你的就业面积广,还意味着你有更多的机会,例如升迁。知道丘吉尔吗?”三叔话锋一转,忽然跟他说起了历史人物。
丘吉尔这个名字陈嘉佳是知道的,世界近代史上一个大名响叮当的人物,初中历史书上就有他,英国的铁血首相,二战时期三巨头之一。
“丘吉尔小学六年级的因为成绩太差被留级了。”三叔淡淡地说。
“三叔,你别蒙我。”陈嘉佳有些发呆,这种人物怎么会有这种黑历史
“你不是有电脑吗?查这个东西又不是很难的事。”三叔缓慢靠在椅背上,“他当时的成绩比现在的你还差,以至于他的大学老师有这么一句话嘲弄他‘那孩子绝不可能是从哈罗中学的校门里出来的,他一定是从窗户里溜出来的。’不去深究他是否有什么贵人相助,他偏偏就是蜕变了,从丑小鸭摇身一变成天鹅了。所以,别太把自己看扁了,你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
“记住,要时刻记住自己很强大,这样才不会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打倒。说这么多,我只是希望你不留下遗憾,拿个好学历未来日子能好过点,如果你还是安居于现状,那谈话就到此结束吧。”
“我……三叔,你觉得我从头再来能考上本科吗?”陈嘉佳握着手机,放眼看向远处的日暮。
“这得问你自己,如果你足够努力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你爸爸的教育方式,因为这里不是西方。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顾,也不让我和你二叔插手,他总说你可以做到,可你一次都没有做到。”三叔叼起一只烟,深吸一口,“你爸爸什么都好,唯独教育出了岔子。”
三叔把陈嘉佳的心思抓得很死,其实对比起什么复读,什么本科,陈嘉佳不会在意的,要是在意高考也不会考成这副鬼样。但把他已故的爸爸搬出来,他一定会做出点什么,一个缺爱的叛逆小孩,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内心比谁都更渴望爱吧。
“我复读。”陈嘉佳妥协了,从嘴巴里吐出单词,有些有气无力。
这是三叔想要的答复,“我会带你去办复读所需要的手续,以后你的功课必须在九点之前给我检查。告诉你,你爸爸希望你考上他的母校。”三叔的语速很快,根本没给陈嘉佳反悔的时间,因为他深知侄子是一个容易打退堂鼓的人,“数年之后,等你大学毕业开始找工作,你会庆幸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晚上,夜市烧烤摊前老板双手抓着几十根烤串翻动,不时腾出一只手从面前的瓶瓶罐罐中抓出调料撒在烤肉上。白色的油烟气被黑色的工业风扇吹向夜空,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夏日必需品冰啤酒加烧烤。喝醉了就开始吹牛,把衣服一脱随手丢在椅子靠背上,洋洋自得声称自己和某某某沾亲带故的,一个电话打过去什么事都妥了;最近又接了什么什么大工程,工程量和给珠穆朗玛峰安装电梯差不多大。
马平川颇有兴致地给陈嘉佳的杯子里斟了些酒,又给自己斟酒,“考上了,虽然是个三本,但至少有书读,不用去工地搬砖了。”说完就把酒往嘴巴里灌。
“恭喜啊。”陈嘉佳把酒杯拎起来,只是抿了一口,但马平川此刻却又灌了一杯,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恭喜是由衷的恭喜,好朋友考上了,没有落榜难道不值得恭喜吗?可陈嘉佳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是心不在焉,就是心刺挠。
这不仅仅是失落感,朋友考上了自己没考上,巨大的反差不失落才叫怪事。同时也显得很矫情,他希望马平川说些什么来安慰他,问问近况也好。
一个大男人矫情个什么劲呢?考不上本科明明是自找的,谁叫人家马平川最后幡然悔悟,而自己还是娱乐至死。陈嘉佳这么问自己,可就是打不起精神,只想发会呆,又莫名其妙的想发脾气。
矫情的人真可怕。
“嘉佳,你考上了吗?”马平川终于放下酒杯,这会他已经往肚子灌了三啤酒,酒嗝直往外冲,估计待会都不用吃烤串了。
“没。”陈嘉佳摇头。
“那你准备怎么办?读专科?”马平川并不意外陈嘉佳的落榜。
“准备复读了。”陈嘉佳说。
马平川场沉默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会收获这种回答,有些惊奇,:“你竟然会选择复读转性啦?那你复读准备考哪个学校。”
陈嘉佳说:“我爸希望我考他的母校。”
马平川一拍桌子,气势十足地说:“好,有志气,就冲这个,得喝一杯!”虽然不知道陈嘉佳老爹母校是哪所,但经常听对方说自己老爹在哪里哪里又在干什么事,满世界跑,总之听起来就很牛。一般这种牛人毕业院校排名肯定不低,虽然陈嘉佳的学习很烂,但作为好哥们自己怎么的也得鼓舞。
又一杯酒下肚,马平川又问他,“有信心吗?”
“不知道,太难了。”陈嘉佳有些沮丧的摇头。
“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给谁看呢?”马平川说,“知不知道什么叫事在人为就一句话,有没有信心”
几杯酒下肚,马平川显然是酒精上了头了,或者说已经冲到天灵盖了,这嗓门吼的比谁都大声,引得旁人频频侧目。陈嘉佳感觉到四周射来的视线,觉得有些丢人,弱弱地吐出一个字,“有。”
“不够,声音大点!起码要像我一样。”马平川大声嚷嚷。
豁出去了,陈嘉佳硬着头皮,“有!”
声音高得似乎要穿破云霄,好像他已经考上了。
他们在沿江大道上奔跑,衣摆飘舞。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明一暗的光,就像是电影里的场景。迎面而来的是夏季的微凉晚风。
呐喊着,脖子青筋暴起吐出肺里的最后一口,最后再气喘吁吁,也不知道为什么。
青春本就该是一场没有理由的盛大狂欢。
奔跑着,仿佛不知疲倦的,路的尽头阴霾一片,铅灰色中仍能看出星星点点,但路似乎被无限延长,路上车流密集如雨。少年迈着纤细的腿,徐徐生风,周遭的路灯汇成光流,他穿行其中如急翔的飞鸟。
他跑不过时光,可终是跑过了自己的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