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瑶就像是顾渊记忆的尽头浮现出来的幻影,无比的深刻却又缥缈,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他心底重复数次描画,以至于他的习惯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向她的习惯倾斜。但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她时就像是过路人,连个招呼也不搭,就这样径自走了。
南华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全新的,这里的人,这里的生活,甚至他自己,都和过去没有太多关系。他喜欢这里的一切,所以过去的一年多里他一直很抗拒提起关于东阳中学发生的那些事。如果可以,他希望与那些东西再无瓜葛,但事与愿违,即使他避而不谈,那些东西也终于找上了他。
“所以,她是谁?”
袁潇的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笔记本深棕色的封面,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应该有的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情绪失控之后,这位学生会的副会长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状态,顾渊安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翕动了几下,但还是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
“我觉得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杨浩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才策划这一切的,我也不想把一个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的人牵扯进来。所以,我不想说。”
“你能肯定吗?”袁潇顿了顿说,“那你觉得,如果杨浩是故意的话,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在此之前就不认识他,我怎么会知道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那你就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我说了,绝对不可能。”
“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
“你有完没完!”
顾渊拍案而起,白雨萱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于是他迅速地深吸了两口气。袁潇的目光穿透镜片落在他的身上,顾渊垂下眼睑,不作声。
“你必须要清楚认识到一点,就是你的惩罚结果已经确定了,毕竟你打人在先,这点我和雨萱都帮不了你。”袁潇把目光从顾渊身上移开,落回面前的笔记本上,“但是关于杨浩,我们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们就没法帮你确定杨浩是否有什么违规行为,他就可以逍遥法外。如果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窗户没关好,风刮进来,扬起淡青色的窗帘,搅乱了一片橘黄的阳光。光线断开,碎裂,笔记本的书页开始哗啦啦地翻动,顾渊的记忆也一同被风翻动起来。
仔细回想起来,的确从初一第一次月考开始,顾渊就在陆思瑶班级外面的走廊上见过杨浩的身影,不过这个并无太多特征的男生从那时候起就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过什么有分量的记忆。
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画面大概就是初二上半学期的期中考试过后,杨浩抱着他那个空荡荡的书包背靠栏杆站在走廊上,他那并不健壮的脊背硬生生地被橘黄色的阳光吞没,顾渊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脸上刚刚好被他投下一块阴影,于是顾渊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就是这多看的一眼留下了印象。
给顾渊留下印象的并不是他的相貌、穿着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那双眼睛,更准确地来说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目光。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透过那扇窗户,顾渊能够感受到的,就是无可比拟的坚定和热切。
鉴于他那常人所不能比拟的坚定和热切,顾渊便记住了这个画面,当时他顺着杨浩所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随之映入眼帘的人让他觉得意外又理所当然。
视线里,陆思瑶正在和后排的女生聊天,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扭过头来朝着他一笑,然后举起右手轻轻地挥了挥,她后排的那个女生也随之看了过来,顾渊也跟着笑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身旁抱着书包的男生迅速移开了视线,似乎是对于女生投过来的视线过敏一般,很快就低着头走开了。
陆思瑶,当然是陆思瑶。
这都不是一件需要感到奇怪的事,几乎每一天顾渊都能够在这条走廊上看到几个徘徊的身影,不喜欢陆思瑶的人很多,喜欢陆思瑶的人更多,年轻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对于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来说,陆思瑶的那张脸,已经足够成为许多人或是唾弃或是趋之若鹜的理由了。
“喂,今天教室外有个人一直盯着你看,需不需要?”
一起回家的路上,顾渊随口提起了站在教室外走廊上的那个男生。对此,陆思瑶的回应只是笑笑说不可能,她甚至很肯定地说杨浩绝对不是在看她,顾渊摇了摇头不予置评,但也记住了这个名字,杨浩。
嗯,就是今天的这个杨浩。
当然,顾渊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把杨浩排除在他的名单之外。尽管陆思瑶这么说,他还是对杨浩做了个简单的调查。
成绩不错,胆小,不爱说话,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似乎住在郊区,每天上学要做很远的公交,因为长得比较干净所以还算是有一点点人气,但也只有一点点了。
是个并不需要投入太多关注力的家伙,顾渊很快做出了判断。
那个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被他忽视的家伙,竟然会在三年后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事实上,直到现在,顾渊都很难把记忆中那个总是抱着书包低着头的家伙和今天这个被他按在泥水里还要狂笑的杨浩重合在一起。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吧。
心底里有个声音给出了否定。
关于杨浩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虽然后来陆陆续续地也在校园里见到过几次,但自从那些令他忧伤的事情发生以后,不再去那个楼层的他就很少会碰到这个抱着书包的男生了。
在东阳中学的最后几个月,顾渊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关闭了起来,什么也不感受是有效面对现实的最佳手段。但代价是不会留下任何深刻的记忆,对于那段时间学校里发生的事他并不清楚,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在最后那次和叶钧的冲突之后的一天,坐在倒数第二排只要一偏头就恶意看到灰色的鸽子从白色天际擦过的位置上,顾渊貌似听到楼下过传来哄闹声,后来听班里的同学说,好像是有人告白被拒绝了。
之所以使用“貌似”“好像”这样的说辞,完全是因为感官封闭后对外界发生的事几乎没有知觉。
“难道……”
回忆到这里,顾渊微微地皱了皱眉,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袁潇和雨萱学姐投过来的目光,两人的眼里也透着些许犹疑。
“不能确定,太模棱两可了。”袁潇摇了摇头,“光凭这些我们什么都判断不出来。”
“要想找到他策划这几天‘意外’的证据,必须先摸清楚杨浩的动机,才能够找到准确的方向。”雨萱学姐嘟囔着,“顾渊你说得这些也太模糊了,还有没有别的细节?”
“没有了,我对他就知道这么多。”
“既然你知道的有限,那有没有可能去问一问另一位当事人呢?”
“大潇潇,你是不是傻了?你不会想直接去问杨浩吧?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们啊?”
“不,我说的不是他,是另一个。”袁潇再一次看向顾渊,“你觉得呢,顾渊。”
最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各种各样的事都在不断地把那个已经消失在记忆深处的人重新推到自己的面前。顾渊摸了摸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我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陈歌走了进来,他微微一笑,说。
“顾渊,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