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用那一张黑脸,此刻竟然哈哈大笑引得有几分红润:“若真是如此,文瑜可是怕了?”
还未等杨秉说话,就听着他继续说:“如今我们都是局中人,若是今日文瑜有恙我与你同存!”
“你我二人如今此刻就坐在同一船上,这风浪一起先落水于后落水,谁也无法幸免!”
他不紧不慢的也收拾着棋子,见此杨秉则没了兴致,即使他的脾气再好被人当作了棋子心里也是不适的。
“经略的棋艺太差,实在没甚兴致!”
面对这一语双关的回语反讥,王德用非但不生气反倒是那一张黑脸看起来更加红润了。
他是何种人?又怎么会顾忌杨秉乃是御前重臣,或者对方是文官而自己乃是武官而心生顾忌!
他就是要用杨文瑜这条大鱼钓出来藏在幕府的老鼠,如今西夏与大宋迟早将有一战,若是幕府之中有敌人暗探,到那时阵前调动任何的信息传递了出去,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可谓是将杨秉的用处发挥到了极致,西夏的暗探不是聋子和瞎子,杨秉自甘州至延洲,闹出的动静很难不让人发现到其行踪。
而杨秉也正是意料到这一点,所以方才只是心里有些恼怒而没有当即与王德用翻脸。
他倒是无需顾忌对方的官职,毕竟王德用在汴京之时就是被文官给挤到了这里。
他恼怒的只是因为对方为何不主动告知,非得来一个先斩后奏唯恐自己不配合他的计划!
即使是幕府的使女在上楼之时都会驻足在帷幕和屏风前,就将茶水放下便合上门离开。
杨秉的目光看到了这一举动,说道:“经略安排的如此密不透风,这藏在暗处的暗子却是如何有机会?”
西夏若是要想刺杀杨秉必须得动用幕府留下的一切暗子方才有机会,王德用笑着示意杨秉去饮茶。
“文瑜是一个聪明人如今又何必逗我呢?这棋局既然布下了,若是不艰难那西夏暗探怎么会拼尽全力,相信这是唯一的机会?”
“若是无此胆量,如何能够擒住毒狼!”
两人的身影被竹帘和屏风遮挡住,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听不清二人的谈话。
“劳烦阁下还请禀告一声,我有事想要面见经略一面!”
一袭文士衫的张士安收起了笑吟吟的面孔,恭敬的抱拳行礼说道。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身着山文鱼鳞甲的魁梧汉子,腰间配戴着腰刀,在身侧是一柄寒光凛冽的长枪。
他扫视了一眼后收回了目光,并没有回话而是卸下了身上的甲胃和兵器上了阁楼。
他正是亲随杨秉身边刘奇,如今有这样的规矩乃是经略使王德用的命令,在外人看来这里定然有十分重要的人物。
还有一点就是王德用顾忌对方乃是御前重臣不敢有半点闪失,所以方才如此谨慎对待。
张士安虽然乃是王德用心腹幕僚,可是这阁楼之中全部都是阁楼中之人的心腹之僚属。
他心里看的清楚在西北这样荒凉贫瘠之地,远离汴京那样的权利中心恩主看起来地位最高,可是这个天下终究是没有武人地位,即使恩相也曾做到枢密使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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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结果不还是被人挤到了这里吗?那阁楼中的那一位,如今年纪轻轻已然是身居高位,得官家和太后的信任,料想要不了多久就能够位列中枢了。
刘奇轻叩了下门户,说道:“幕府张记官想要请见,询问相公是否答应接?”
阁楼中焚香鸟鸟,李宗槐正襟危坐的候在外面,听到了动静也是传达了消息。
杨秉终究还是和这位棋艺并不甚高明的王经略对弈,屡战屡败的他却是没有任何的气馁。
“文瑜,你说见还是不见?”
王德用手中捻着棋子甚至没有抬头,目光看着已然是回天乏力的棋局,这样的败局本该是心中烦躁,可是语气却是十分平静状若闲聊。
杨秉落下了棋子,整盘棋局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那就见一见,既然经略想要肃清乱局,那也需给别人一点机会!”
他倒不是怀疑那张记官张士安可能是潜伏在西夏的暗探,不过如今幕府之中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是西夏潜伏的细作。
王德用谁也不相信,无论是许继还是张士安。
“好,那就见一见!”
这上阁楼之前需要检查身上是否藏有利器这是必要的过程,若是军中将士也是需要褪下甲胃和兵器的。
张士安低着头没有四处张望,他轻轻叩响了一处门扉,打开后里面的光亮一下子将环廊的一处所打亮。
隔着一层竹帘和屏风,他作揖行礼道:“张士安,见过恩主,见过相公!”
“免礼!”
说话的声音十分醇厚沉稳,张士安听出来了这便是从汴京所来的那位,毕竟恩相的声音他如何不熟悉呢?
“经略,你这盘棋已经没有了胜机,行差踏错就满盘皆输,不输即是赢,你不下棋就不会输给我了!”
听起来像是在调侃,或者说是被王德用的棋艺折磨的不厌其烦了。
可是在外面的张士安看来却是心惊胆战,像是从中听出了其他的意思,这聪明人向来都喜欢将问题往更深处去想。
而能够在幕府之中听用,至少在天下中也是难得的聪明人,低着头没有主动说话,身为幕僚虽然也算有些地位,可是无论是恩主还是从汴京来的这位相比,他都是一个不足言道的小人物。
虽然他的年纪与这位相差不大,甚至年长一些,可一向自诩乃是天下少有聪明人的他,也是生不出半点的嫉妒心的。
因为实在是二者的差距实在太大的,对方的成就或者才华也如同一道巨大鸿沟将两人隔绝开来。
不仅仅是他还是整个大宋,与杨秉年纪相若的读书人,都只会将对方视作目标,而不会将对方视作平辈。
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两个惊才绝艳之人,他们多是会让同辈之人望而怯步!
听到杨秉的话,坐在对面的王德用却是没有应答而是说道:“说吧!既然是紧要事情,就莫要耽搁下去了!”
张士安像是如释重负的轻吐一口浊气,在这种环境下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压抑了。
“经略,相公我见到许继,许义二人在后厨处鬼鬼祟祟,而且许参军此时出现在那里实在是不应当!”
张士安明明知晓许继和许义二人的关系,却是假装并不知晓,这样会使得许继的行踪成了嫌疑。
“嗯,我知晓了!莫非你所说的紧要事情,就是这件小事?”
张士安低着头脸上蹙眉,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许继竟然并没有依仗自己的权势将弟弟安排到了幕府,这一切恩主都知晓。
他与许继的不合,并不是两人之间生隙,而是在这里想要得到更多就需要往上爬,他们之间是存在着竞争关系的。
他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至少在他的眼里还有经略的眼里,他们之间的竞争是王德用所能接受的范畴之内,可若是破坏了规矩可就是冒犯了王德用的权威了。
而许继从一开始就袒露了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既不会得罪恩主也不会让自己在父亲面前难堪。
掌握分寸循序渐进方才是正理,在额头布满了汗珠后,张士安方才说道:“回恩相的话,在下疑许继乃是西夏暗探,所以方才顾不得其他!”
那屏风后响起了棋子砸落棋盘的金石之声,显然这是王德用正在收拾棋局时掉落。
这围棋分为布局,中盘和官子,王德用没有想到自己的布局却未至中盘就被人看穿了,他的成竹在胸,实则却是显露出了不少漏洞。
如今被张士安点破所以方才惊诧倒说不上失了分寸,而这个时候的王德用发出一声叹息:“哎,果然如文瑜所说我的棋艺实在太烂了!”
两人都没有直接点明,在旁人听起来云里雾里的一段话,却是杨秉早就已经点明了,如今又被张士安所点破,所以方才有了王德用的这番话。
杨秉向来都是小心谨慎,善于推敲和步步为营的性子,不仅仅可以做到算无遗策还能查漏补缺。
张士安在说完这番话却是心里更加不安了,因为要知道聪明人有时候死的更快,他道出了其中关键,而杨修说出了鸡肋食之无味,杨修的结果是身首异处!
若非不得已这个时候藏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他听明白了刚刚进门之时的那位一番话,此刻在回味过来却是让他感触颇深。
王德用的计策并不高明,可却是一个阳谋即使西夏党项人明知这是一场阴谋,可是他们经历了一场动乱,需要一场复仇抚平人心。
而身在幕府之中他们布局的棋子,在此时也不得不起到作用,所以他并不恼怒!
只能说张士安了解王德用,知道自家恩主绝对不是那种谄媚奉承文官之人即使是有官家的旨意在前。
所以他早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却是放在心底没有说出来,而王德用什么也没说只是说道:“此事我明了,暂且将许继和许义二人收监!”
“是!”
张士安得到了应允也是立刻退了下去,而他这一袭文士衫背后已然被汗水所打湿了!
许继此刻正在幕府之中的一处院中,他并不是参将身边也并无亲兵。
不过身边却是有禁军保护,皆是全身披甲手持长刀的边军锐士。
忽得许继听到外面脚步急促,他抬头看向圆形洞门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正是得了军令的张士安,他孤身一人来到了院中,外面的兵士并没有随从一起跟进来。
他依旧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而许继也依然是冷若寒霜的面庞板着脸看着他。
“许参军,如今这样的紧要时候到处走动可不是一个明善之举!”
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收敛,厉声喝道:“传军令,将许继和许义二人收监暂时关押!”
许继的目光锐利的看着张士安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做任何的反抗。
这些护卫的禁军在面面相觑后都没有动弹任由径门之外的禁军将许继收监。
他们即使是许继的亲兵,有经略的军令在他们也不会做反应,他们是亲兵但不是谁的私兵,就像如今王德用想要反大宋的社稷也不会有人与之跟从。
毕竟赵宋的社稷就是兵权篡位,面对文官尚且分权,何况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将。
看见了许继的被伏,张士安也是负手离开了这里。
而在一处地牢之中,那微弱的光亮中二人被关押在了一起。
正是许继和许义这两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许继盘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许义一脸委屈的样子,说着:“兄长,早知道你们这些人手段如此防不胜防,我就不来这里投奔你了!”
许义如此混不吝的样子,俨然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怪到了这个兄长的身上。
许继也是被他喋喋不休的吵闹声有些心生烦闷,脸上露出不耐之色。
“若不是你,我今日怎会落得被收监的下场,如今这种时候无论我有无嫌疑,关押也是最为妥当的选择了!”
看着许义满脸忧惧的样子,他没好气的说道:“放心,仅仅是有些嫌疑,也不会斩了你!”
“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这个有些不成器的弟弟露出如释重负样子,也露出鄙夷之色。
“若是再说下去,不等经略使杀你,我就动手杀了你!”
许义一幅赴死的模样向许继靠近,将脖子靠了过去说道:“你杀了我吧!爹爹说了让你照顾我,若是我死了,看你怎么交代!”
他冷着脸道:“不要再提爹爹,若不是因为爹爹,我如何会落得这个下场!”
许义转过身,长吁一口气道:“我还是回到乡里,在这里提心吊胆的一点也不爽利!”
就这样两人相顾无言在这地牢之中,火光明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