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知县亲身前来,不仅仅这些小吏那被请来的一位老农都十分惶恐。
这些河工都并非县衙的役工,他们都是这邻村的百姓,虽然工钱不多可是县衙开凿河道也是为了他们。
所以即使没有工钱他们也愿意过来,这就是民心所趋的结果。
身侧从州署所来的吏员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他也是为数不多清楚这位绥德县知县底细的人,马知节身边的心腹官吏都是知道的,只不过都是心照不宣的没有言明而已。
身为一榜进士魁甲,只身外任为官不仅仅没有任何的郁愤,而且如此的亲民厚民如何不让他震惊呢?
杨秉问询身侧的州吏说:“引水以后堤坝防护也是重中之重,按照常例可是用正堤,缕堤之法?”
二者之法皆是将河水限定于堤坝以内的地方行流,可以快速抵挡水势。
此间不过是一件小工程比不上大运河那般,可若是办成也是惠及民生百年的善举,可若是堤坝修缮不得利,那么开凿的河水会淹没下面的村落。
此事慎之又慎由不得他不亲自督促监工,此间是出不得任何的差错。
那技术骨干的州吏,显然对于知县的水利知识所折服,这种办法并没有记录成册,而是如今大宋堤防技术的主要办法。
只有一些手稿存在,所以说若不是有心去学习根本不会知晓。
不过州吏还是补充了一些说:“此地已东,下至四界首,退出之田,略无固护,设遇漫水出岸,牵回河头,将复成水患。宜候霜降水落,闭清水镇河,月缕堤一道以遏涨水。”
“月堤”的作用大抵与“缕堤”相当,但是“月堤”只保护堤防单薄之处或险工段,比“缕堤”规模小,因其修筑成月形,故得此名。
杨秉连连颌首,拱手说道:“听君一言,颇有所得!”
手稿之中的一些筑堤的经验多是记录着的一些河道的大工程,而面前的州吏却能够因地制宜的做出更好的选择。
州吏立刻表现的诚惶诚恐的样子,作揖说道:“不敢,不敢!”
可心里还是颇为自得的只是脸上没有表露出来,而杨秉心中想着如此有经验的水利人才竟然屈身做一名小吏实在可惜。
奈何他也不过一介小小的七品亲民官,可也已有打算写信给马知州借此人,希望能够在绥德学宫授课,未来能够培养出更多的关于水利方面的人才。
这个国家不缺夸夸其谈的道德君子,所欠缺的是能够为国利民的能臣干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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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工们擦拭着汗水,心里却是满满的动力,知县能够与他们这些小民一样不嫌弃河水污浊,道路泥泞坎坷,那个身影少了一些距离多了一份敬畏。
春寒料峭这些河工皆是赤着胳膊不觉冷意,这就是勤劳朴实的西北百姓。
辛劳了一日所有的百姓也纷纷离开,大宋的河工派役的百姓就是被无情的压榨,负责监工的官员和小吏经过层层剥削,他们甚至需要自费公粮来干活。
而且动辄便是打骂是没有丝毫的尊严可言的,而在这里不仅仅有工钱而且提供三餐。
许多人家都是每日不过两餐,在此处的河工皆是有三餐,伙食主要还是炊饼。
可是每个人吃的格外的香,这开凿修堤是一件很大的开支,所以在许多的地方都需要处处节省。
这些日子里,他与这些河工都是一样吃着炊饼充饥,倒不是他故意营造同甘共苦的形象,而是县衙距离修建河堤的地方太远,若是特意为他准备吃食实在太过麻烦。
这些随行的衙役和吏员见到知县都是如此,他们自然也不敢有什么不满。
到了如今天色已经逐渐暗沉了下来,杨秉还一边吃着分到的炊饼勉强充饥。
他一身都被污泥所弄脏,哪里有半点风雅可言,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爱华服,喜美食和爱干净的人。
如今满身泥垢他却并不觉得脏,手中炊饼明明在许多吏员衙役眼中都是艰难下咽,可他却甘之如饴。
只见在堤坝的道路之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老者看到他的那一刻也是微微愣神。
丝毫没有办法将面前的身影,与当初在东京的那位风姿卓越的杨修撰联想到一起。
看着对方吃着手里的炊饼,他不禁笑着说:“文瑜,我肚子早就已经饿了,给我分半边充饥!”
杨秉有些失神,不过很快恢复了过来作揖说道:“李相公,炊饼有些干难以下咽,还是同我一起回到县衙,我为您设宴款待!”
他此刻的姿态却是有些滑稽,手中作揖手中的炊饼竟然也握在手里。
李若谷走上前,从他手中拿出那炊饼一分为二,将杨秉已经吃过的那一半放到了他的手里。
说道:“杨文瑜啊,杨文瑜亲民官的职责你做的很好,这半张炊饼就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款待了!”
说着他又将手里的炊饼分了一半给予身边的两名随从,说道:“你们也随在我身边一天也饿了,填一下肚子吧!”
两名随从脸上写着满满的不情愿,可是还是恭敬的接了下来,他们清晨的时候吃的是香喷喷的炒肝,如今到了晚上却是炊饼。
这种炊饼看起来不像是胡饼,这就是粗粮所做的十分难以下咽。
北宋的炊饼就是后世的馒头,虽然味道一般可是十分充饥。
两名随从刚刚将炊饼勉强送入了口中,只觉得口感极差,可是又不能吐出来,这不仅仅十分失礼,而且也是坏了规矩。
李若谷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可是家法是十分严苛的,府中的下人是不敢恣意任性的。
李若谷吃着这手里的炊饼,颇为感怀的说道:“这些河工还能够吃上炊饼,若是大宋各处的修建水利官吏都能做到如此,那大宋距离真正的太平盛世就不远啦!”
这位老人的眼中湿润的眼角,对于这个国家的忧虑和前路的感怀都是真情实意的。
在太宗时期便在朝中为官了,也曾外放过地方,所以他比许多人能够看得清楚在这清平盛景之下还有许多人尚不能维持温饱。
所以在当初初入绥德城的时候,他会与两名随从说他们不知道大宋治下的景象。
他虽然有所听闻这位李相公在西北之地,可是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的辖治下所遇见。
杨秉并没有露出意得志满的表情,而是有些疲惫,而是再次作揖没有言语。
两人在堤坝的路边一边走着,就聊了起来:“和我说说你们是如何开凿的,又是如何修堤坝的?”
杨秉听闻后立刻就是精神一振,便说道:“下官对于水利之事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不过我向州署的马知州请援,方才请来了一个援兵!”
于是便将修建河堤和开凿河道的事情一一同李相公说了,虽然他很想让这样的技术骨干人才任绥德学宫的老师,教授学子关于水利的知识。
可是他明白十年树木和百年树人的道理,培养一个这样的人才,仅仅是一些理论知识是完全不够的,因地制宜不能照本宣科,需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
而这样的人才,应该将他放在应有的位置上更加合适。
李若谷混迹朝堂这么多年,如何听不出来杨秉话中的意思。
他沉声说道:“你当真是要将这份功劳都拱手让与他人,心中当真无悔!”
他像是要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点的悔意还有迟疑,可是他没有反而果决的说道:“李相公,如那样精通水利的人才不应该埋没在这里,我愿意为他搭上这层阶梯,直达天听!”
他这一生识人无数,可是在面前的这个年轻后辈眼中他看不出任何的私心。
他正色道:“好,老夫回朝以后定然在官家面前举荐此人!”
……
郑客在州署之中只不过是一个精通一些水利的提举,他为人憨厚朴实,就是一个踏踏实实的做着自己本分之事的人。
在自己这个位置上,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马知节十分看重绥德县的知县杨秉,而身边只有郑客精通水利,于是将他派遣去了绥德县相帮。
从绥德县归来的他只是得少许钱财而已,许多的同僚听见后也是在暗地里多有讥讽,可是郑客并不在意。
刚刚归家,院里的夫人得知他从县内归来也没有给予他好脸色,冷着脸说道:“去县里帮忙,难道没有赠予你一点钱财吗?”
郑客笑着将包袱里的两贯钱递了过去,如今县衙的财政并不宽裕,且杨秉认为郑客需要的乃是一条康庄大道,而不是眼前的一点钱财。
妻子在看到了铜板方才露出了一些笑容,不过还是有些抱怨:“那绥德县的知县未免有些太过吝啬,你忙活了许久竟然只换来了这点钱财!”
“定然是大多的钱财都被那些官员贪墨了去,我听闻那绥德县知县乃是好官,如今看来也是人云亦云,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
说着便将铜板给收了起来,心里思量着这些钱可以给家中的孩子找一位名师,虽然郑客身为州署提举,在一些小民眼中算得上了不得的人物。
可他的妻子却幻想着官宦家的生活,做不了官夫人,难道不能培养一个官员儿子吗?
郑客少有的反驳道:“不得胡说,这些日子里知县事事亲力亲为,在开凿河道的时候亲自督工,是一个真正的好官!”
也是正因为郑客的这种性格,这才使得杨秉对他生出了惜才之人,没有沾染官场的恶习,将来也会做到尽职尽责。
他的妻子显然不相信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她才不会相信这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官员存在。
“冬冬!”
就在此时院门听到敲门声,郑客恰好就在院内于是便去开了门。
此人正是州署的书吏,此刻他气息都没有匀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一路骑马下了马不作停歇又来到了郑客的家门外。
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郑提举,你鸿运来了!”
这能不能鸿运吗?奉西北使亲自召见一个小吏,那可是朝中的老相公啊!
这不是飞鸿腾达了而是要一步登天了,郑客看到来人,以往与他也并不亲近,此刻殷情的模样,还以为两人的关系如何相好呢!
妻子也显然听见了动静,从屋内跑了出来一脸急切的说道:“我家官人这是犯了何事了?”
他见官府来人还以为自己丈夫做了何事,毕竟是家中的顶梁柱,如何能不焦急不安。
那书吏笑着说道:“嫂子,郑兄这是要腾达了,如今不便多说,还请放郑兄与我一起回到衙门!”
女人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紧接着露出笑容,想着自己一定要将这消息与旁人说道说道,自己丈夫能力出众即将升迁了,定要让那些多嘴杂舌的妇人好生艳羡一番。
前几日还有人嚼舌根说自己丈夫这是被官府当作了役工,那时候还曾大吵了一番。
原本觉得家中繁杂的琐事这个时候也觉得没有那么头疼了,家中尚在蒙学的孩子,见到母亲这幅姿态。
也是激动的说着:“娘,是不是爹爹回来了!”
他素来喜好甜食,每一次爹爹外出都会从“福盛恒”梅豆角和松沙酥,都是他特别喜爱的口味。
妇人将他揽入怀中,说道:“你爹爹升迁了,他也能为你寻得良师,辅导你功课将来可以科举获得功名,可以给郑家光耀门楣!”
他使劲的摆首,挣脱了娘亲的怀抱说道:“我才不要良师,我想要吃福盛恒家的果子!”
“我将来也要和爹爹一样,做一个修堤治水的大英雄!”
听到孩子这话,她作势要打这个年纪可不能有这种错误的思想。
训斥道:“学你爹爹有什么好!好好读书,将来科举获得功名这才是正道!”
孩子鼓着脸不言语,他明白与娘亲争论向来是没有结果的,最后还是依从对方的意见。
关于爹爹升迁并不在意,他想着等到回来的时候手里定然拿着“福盛恒”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