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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地瘦栽松柏

这读书识字的概率在绥德县尤其低,如张安乐这样的贫寒学子毕竟是在少数,这个年纪基本都要下地干活了,家中可不能缺少了一个劳动力。
所以这一次考试只是筛选出其中识字的学生,至于蒙学如今一切初创自然得从长计议。
张安乐在这长龙的队伍之中,目光遥遥望去那屈金断铁的绥德学宫,让他心神往之。
“若是能够在这里读书,那该有多好!”
虽然告示上写着能够招生条件是识文断字,可心中依旧不自信。
登记了名字之后,有衙役将代表着他们的身份牌递到了他的手中。
待走进学宫内,被里面的一幕所震撼到了,这学宫的建筑因为是从原有的建制之上修缮,所以保留下了古朴雅致。
而里面的布局则是遵循礼乐相成的儒家思想,所以十分的严谨。
这并非是杨秉的个人建议,而是交给了专业人士。
张安乐走在这青石拱桥之上,水榭亭台还有碧水如波的池水。
其他人也都是四处张望,也有一些学子显得从容澹定一些,从他们的衣着就可以看出家境并不一般。
其中一名少年赫然是那一日投壶的江家次子江志,他已经过了开蒙的年纪,看起来比张安乐要大上一些。
但是实际两人同岁都是十二岁,不过因为家境的不同,所以比起同龄人发育的更好。
还有一些富户也将自己孩子送了进来,显然临行时都多有叮嘱万万不可荒废学业,也不可骄纵任性。
所以他们的目光虽然有些倨傲,可是看见官府衙役和县吏依旧畏畏缩缩。
这可不同于后世,任你家中家财万贯可在皇权与官府面前依旧需得谨言慎行。
有小吏在前面提醒着:“等会进了文庙可要注意一点,本次考试可是知县亲自监考,若是不规矩学宫将永不招收,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
这些年轻学子立刻齐声说道:“知道了!”
这小吏口中的文庙乃是大成殿,立有孔子像在其中,这儒家是讲究道统的地方。
这道统是指儒家传道的地方,虽然说杨秉也不想要因循守旧,想要整一些新的元素。
可是实在是弊大于利也只能放弃了,这文庙里的富户均已经退去,他身侧除了录事的书吏黄宝还有两排站立的衙役便没有其他人了。
江曲与韩遂都已经回到县衙了,倒不是他想要将功劳独揽,而是其一这件事情本就颇有争议,他也就不便将其他人也拖下水,其二县衙内政务繁忙,两人也需要主持事务。
如今到来的识文断字学子拢共不过二百人,这绥德县总共八千六十六户,而一户多是五口之家可见读书识字的概率之低。
当然这只是今日到来的可能还有一些学子未至,但是那也是极少数。
而当然为了避免官府教学经费,外舍生和内舍生都要需要提交学费的。
而考虑到基本教育垄断的情况,那些贫寒学子根本得不到良好的教育,可以通过抄书来赚取学费。
而杨秉不仅仅将学宫分为教学经义,还分化出了治世。
也就是分斋教学,分别用作研究经学基本理论和学习农田,水利,军事,天文,历算等实用知识。
这在如今这个时代还是颇为先进的教学理念,这分斋可以由学生自己选择。
他相信治世学也可以培养出一些实用型的人才,因为考虑到绥德县的教育人才贫乏,还有治经水平低,关于教材也只能他亲自下场。
编撰《三经新义》作为统一教材,他的诸多思想都是让一众学宫内夫子眼前一新。
在学宫之内也只有文庙有如此之大,可以容纳二百名学子。
张安乐一路走来都有些怔怔失神,他从未见过这如同仙境一样的地方。
失神之际恰好与后面的人碰到,背后的书箱掉落在了地上,那是母亲熬了数个深夜缝补的衣服还有一本陈旧不堪的论语。
因为考试是需要经历两天的,所以学子都会带上书箱。
身后的人正是江志,与面前这位身着缝补旧衣物在他面前显得有些矮小的考生,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露出了一声嗤笑。
作为次子在家中享到的疼爱也就多了一些,加上父亲常年忙于公务,在家中更没有人能够管教他。
“就两件破衣服和旧书,是不是有些太寒酸了!”
他久居深墙大院,即使读书都是家中请的先生,所以这样的生活在他的眼中显得如此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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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学子之中有家境富裕的如江志这样的,也有如张安乐这样出身贫寒的学子。
这里大多数都是贫寒士子此刻都是如此感同身受却又不敢言语,因为他们的出身注定了他们不敢随意惹事。
人群中其他人也同样发出了笑声,在前面引路的小吏转过身呵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让你们大声喧哗!”
其他人立刻噤声,小吏的这番话威慑力十足,而江志也是不敢随意造次,因为在今日出门时,那么让他又畏又惧的父亲对他有过叮嘱。
而张安乐将书箱之中的旧衣重新叠好,旧书他慎重的掸去上面的灰尘放入书箱。
看着面前得张志说道:“我的衣服虽破,可都是我的母亲一针一线替我缝补的,这里填充的都是慈母的恩情,这书虽然陈旧,可我同样可以从中看到圣人的教诲,我虽然贫贱,可同样能够成材!”
比起面前的张志,显得有着羸弱和瘦小可是这样的气势却让张志无法回以一句话。
他可以用家世背景去压迫对方,可那些话在口边却又显得有些单薄。
虽然前面县吏的话,诸多学子走进了文庙之中。
一个身着青衫像是私塾夫子一样着装打扮的人,立于孔夫子像之下,周边拥簇着官府的小吏。
张安乐瞪大了眼睛,原来知县会这么年轻,他还以为会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者。
诸多学子通过身份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张方桌和坐垫。
待所有人皆落座后,杨秉的目光扫向今日所有的考生。
他明白这一场考试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那些家境殷实的孩子,从小就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而贫寒出身的孩子依靠全家节衣缩食才能看得起书。
可如今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根本无法做到完全的公平,否则矫枉过正便不好了!
所有人的学子桌上如今都未摆上试卷,杨秉走到众人的面前就像是即将开课的夫子一样。
他沉声说道:“你们为何而读书?”
底下的学子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小声议论,实在是看着压迫感太强,还有周边站着衙役和县吏。
只听见杨秉继续说道:“畅所欲言,不需要顾及什么!”
方才有学子学着在私塾中,面对先生一样的礼仪作揖说:“回夫子的话,读书是为了当官,像您一样为百姓造福祉!”
他见上座的知县并未身着官服,而是一身常服自然想要借此拉近距离。
这番回答也是十分的正式,有点颇为大众的回答。
杨秉并没有予以回应,而是示意坐下让其他学子来说。
而江志看着上面的那个身影,显然想起了这个似曾相识的人到底在哪里见过了。
他低着头唯恐被看见,就像是在课堂之上害怕被点名的学生一样。
而杨秉向来都是耳聪目明记忆力好,自然是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江曲次子。
他也并没有为难对方,可是基本站立起来的学子都是同样的答桉。
有一个学子站起身答道:“夫子我读书,是想要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我听爹爹说过只要当了官,天天都能吃饱饭,不用惦记着空着肚子了!”
这何尝不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呢?一些士子也在文庙之中,他们都是学宫所请的夫子。
有人觉得在孔夫子像面前说这番话实在有失礼仪,而且有些粗俗。
因为这些话不应该是一个读书人该说的,只有目不识丁的百姓才能说上这些话。
所以一位头发斑白的士子说道:“粗俗鄙陋之语!”
若是刚刚其他学子的话,他都是抚须颇为欣慰,那些这位学子的回答让他有些吹胡子瞪眼了。
杨秉反而说道:“老夫子谬也!古人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他还是给予了这老秀才基本的尊重,否则论辈分他还是前辈。
那些士子有些悻悻的坐下,姿态表现的有些惶恐不安。
见没有其他人说话,杨秉方才说道:“家境贫寒无错,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我希望诸位以此为激励,有人家境殷实有名师相左,可志不专而荒于嬉戏,所以学不成材!而贫寒学子,在困苦之中求学之心愈坚,艰难困苦方能玉汝于成!”
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不知戳中了在场多少人的内心,即使是刚刚斥责的老夫子也是细细的回味这句话。
张安乐的眼中为之一亮,他觉得这句话简直道明了此刻内心的心境,而知县给予了他们这些贫寒学子一二机会。
“知县定然也是如我一般,出身困苦方能如此感同深受!”
除去张安乐有此想之外,这里许多人都是这番想法。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杨秉不仅仅家境殷实而且出身士族,有名师教导从不短缺衣食。
可就是这样最为容易堕落的环境里,能够保持恒心,意志坚定也更为难得。
那名老夫子拱手说道:“知县之论当为天下贫寒士子之警句,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可为后辈谨记!”
其他士子也是纷纷说道:“以后西北士子当以此言作为警句,万万不可荒废学业!”
只有江志的头放的更低了,在他的心里认为知县定然是借此说自己,那一日投壶不正是荒于戏。
但是这都是他多想了而已,杨秉根本没有想过和他计较此事的想法。
正式招收的学子之中,只有上舍生才有励学钱,而且供给衣食住宿。
给予他们便利在于今日招收的贫寒学子不需学费,可是等到下一次考试结果后所有人都需要依成绩了。
毕竟这学宫不是朝廷的国子监和太学,没有持续的学资经费耗不起。
当然虽然杨秉的讲话结束了,今日的重事还是需要进行的。
考试开始由小吏开始发放试卷,难度很低并不是经史子集只是一些考蒙学的问题。
一些千字文和论语的“贴经”,也就是填空题。
这也是为了具体了解一下这些学子的文化程度进行分级,否则太过参次不齐夫子没有办法做到授课。
而有名师指导的江志,面对这些问题没有多少时间,就将试卷全部填写完毕了。
而有些人却还是埋头苦想,有人想要四处张望被巡视的衙役看见,也会立刻呵斥一声。
江志将试卷提交了上去,那些士子看见了试卷工整,一手娟秀的楷书都是连连颌首。
他们都是未第的举人,毕竟有进士的功名在绥德县也不会做一名夫子。
可是他们的经史子集水平还是不错的,教授这些学子还是绰绰有余。
杨秉接过试卷也是颇为满意,不过对此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出身官宦之家的子弟若是没有这种水平,那真是家教不严了。
江曲虽然对待次子在生活之中少有管顾,可是学业方面却从没有松懈过。
而家中母亲和祖母虽然宠溺于他,但是也知道读书重要性,所以这方面也是严加管束的。
第二个交试卷的是张安乐,他反复的检查一遍后,才谨慎的将试卷交给了考官。
同样卷面十分清洁没有任何涂改的部分,这些夫子作为考官在检查完后眼神之中都流露出认真的神采来。
因为试卷之上竟然没有错处,字迹虽然不如江志,可是也是十分齐整的。
杨秉感叹道:“果真是自古贫贱出良才,此子将来定有所为!”
见微而知着,他并不是观其文采而是其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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