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秉此刻正在县衙处理桉牍之时,只见一书吏神色慌张脚步急促穿过环廊,来到了县署办公的地方。
将公函高高举起恭声说道:“知县,急件需要您亲自阅览!”
杨秉一边看着桉几上的公文,一边说道:“呈上来吧!”
杨秉接过公函,神色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于是吩咐道:“吩咐下去,静安堂议事!”
书吏领命说道:“是!”
静安堂就是县衙议事的地方,他不仅仅眉头紧锁而且神情紧张。
因为公函带来的消息影响是十分重大的,一小波西夏军队竟然偷袭泾原道行军的镇戎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
而如今这支西夏军已经抵达清涧,虽然驻扎此地的保定军据山而守,可是粮草被断镇戎军的溃退,据守的清涧的这支保定军能够有几分战力犹未可知!
他手中紧攥着这支公函,清涧被破那么战场很快就会转到绥德县了。
他心中明白西夏占据了绥德县,朝廷是否会派兵征讨犹未可知,毕竟绥州丢失后也未见讨伐。
随着小吏的通禀告,静安堂之中作为县丞的韩遂,还有主簿江曲皆已经落座。
他们还并不知道书吏送来的公函,对于知县召集他们来议事有些摸不清头脑,可是在上座的杨秉此刻闭目凝神,并没有发言像是还在等待谁的到来。
在其他人眼中此刻正在闭目凝神的杨秉,此刻却是再思索问题,而且当初来到绥德县之时,便有留意过一路上的山谷平原。
他就是一个活地图,通过公函之上简短的文字便可以大致分析出,西夏军从何处进行突袭的。
这行军打仗方向感是很重要的,恰巧他在这一方面可谓是将技能点加到了满格。
这行军打仗除去主将勇勐之外,还需要掌握地理勘测的基本常识,岂不闻那个作战勇勐的飞将军李广,因为迷路没有方向感所以轻率冒进延误战机。
而在另一边,此时的绥德城内治安都大大改善,如江荣之流被惩治后,以往作威作福的县吏也不敢作为当地地头蛇的保护伞了。
一群人何曾见过如此纪录严明的“弓手”,这是衙役他们是万万不会相信的,那群一冲就散的巡检司才是正常。
元奎如今身份弓手,惩治起以往与自己交情不错的“豪侠”也是没有丝毫手软,因为他见识到了这些人太多丑恶嘴脸。
欺负路边的商贩,试图欺侮良家女子可谓是丑态毕露,刘奇自从得到县令的支持,这些以往横行于市的人统统收押。
县衙的牢狱之中也增多了不少犯人,可城中百姓对于县衙的吏役的印象也大大改观了。
原来所谓的鹰犬走狗也能够受到百姓尊重,这一刻在元奎的心中竟然产生了做一个朝廷鹰犬也不错的想法。
就在巡视城防之时,刘奇一众人面前突然有一个清瘦的文吏,从马上下来立刻说道:“刘虞候,知县让你去静安堂!”
刘奇眼神之中露出了些惊诧,有些迟疑的继续问道:“知县当真是命我去静安堂?”
他一介武夫怎么能够去议事堂那种地方,所以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文吏知道这刘奇乃是知县看重之人,虽然一脸不虞可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刘虞侯,我的命令带到了,不要让知县太过久等!”
说完后没有任何多话便直接驱马离开,只剩下恍忽间回过神的刘奇抱拳应道:“是!”
说着吩咐手下人继续巡街之责,有人为他牵来马匹他翻身上马不作停歇,立刻驱马赶向了县衙。
他们此处乃是在来远门附近,距离县衙并不是很远,即便不驱马也要不了多久,可是凡事皆要考虑事情轻重缓急。
在静安堂内,原本静谧无声被突然进来通禀的书吏打破了这份沉寂:“知县,刘虞候已经到了!”
韩遂与江曲颇有些面面相觑的感觉,有些不明白即便有要事,也不需要召集一个小小的虞候来静安堂之中。
韩遂心中有一个荒诞的想法升起,难不成知县想要让这刘奇代替县尉的位置?
当然即使杨秉作为绥德县地位最高之人,也无法提拔一人作为县尉。
不多时刘奇来到了静安堂,在战场之上都丝毫不胆怯的他,来到了这里竟然显得有些扭捏不安起来了,在向各位行礼后便站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了!
杨秉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澹澹说道:“坐下吧!”
可是刘奇如何敢顺着杆子往上爬,推脱道:“知县,小的站着就好!”
这个时候的江曲和韩遂的面色方才好看了些,这刘奇若真是坐下来了可就是与他们同起同坐了。
杨秉一个眼神示意下,负责抄录的黄宝将公函的副本分别发给了韩遂与江曲还有堂前的刘奇手中。
之所以将刘奇招过来,那是因为杨秉相信术业有专攻,这刘奇好歹是经历过与西夏的战争,所以对于西夏军了解比起堂上的众人应该都了解的更深一些。
他并没有大多文人的普遍认知,认为武人粗浅无知,实践出真知的道理是历史证明的。
所有人看见公函的那一刻皆是脸上流露出慎重之色,这纸公函乃是由清涧的保定军送来的。
要想等来兵力驰援,恐怕下一个战场之地就是绥德城了。
韩遂也是将门子弟,自然也是有建言:“知县,如今镇戎军被破可见这支西夏军来势汹汹,定然是敌方精锐,在清涧据守的保定军料想也坚守不了多久,如今稳妥之计乃是坚壁清野,存储粮草据城而守,静待援军方才是最为稳妥!”
韩遂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可对于如今的局势不得不说是大部分人认为最为妥当的处理方式。
能够护着绥德城乃是最为保守的办法了,可是城外百姓坚壁清野的下场就是他们也将没有了生机。
绥德城是不会容下所有人的,那样粮草根本消耗不起,而且一旦清涧的保定军溃败后,那些溃兵你不能保证他们还有基本道德观念。
周边的百姓不仅仅要忍受西夏军的戕害,还有保定军溃卒。
杨秉的目光看向不作声的江曲,他并没有说话对军略他并不了解。
他是适合处理后方粮草物资运输的人才,可若是军略的建议却是并不精通了。
刘奇也是面露难色臊红着脸道:“小的,觉得韩县丞处理最为妥当!”
虽然他并不畏死,但是若是绥德城因此告破那么大的责任,即使是他百死也难以赎罪了。
刘奇继续道:“守城之责,可能要交付于巡检司了!”
听到刘奇的话韩遂也是面露不解,毕竟那一日见过知县训练的这支百人的士卒无论军纪执行力,还是实力各方面都是远远胜过巡检司的那些人的。
韩遂还以为刘奇是因为心生不满,所以想要撂挑子不干于是怒喝道:“知县该如何调配人手,不是你一个小小虞候可以决定的!”
刘奇立刻露出委屈之色抱拳说道:“回县丞的话,小的万万不敢有此念!”
“羽手之中过大半家皆在城外,若是命他们守城定然会人心浮动的!”
听到这个回答杨秉也是蹙眉,这西北民风彪悍,你让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家中亲人被杀而视若无睹又怎么可能?
若是执意拦住他们,甚至会引起营啸那么不等西夏军攻破,绥德城里面就已经大乱了。
若是有心人在振臂一呼,这城不从外面攻破恐怕里面就产生了动乱。
听闻此话韩遂也是面露难色,难道要将这些训练的新卒统统关起来不成?
可是这自断一臂的举措,就靠巡检司的人马守住绥德城吗?
若是他们眼见收不住,开城将西夏军放进来怎么办?
他们愿意将自己身家性命放在,巡检司那支军纪废弛的士卒身上吗?
以往有保定军的缘故,这巡检司也不过是一个摆设,加之过去的县尉周春的有意放任会有几分战力?
不过是一群被西夏军打破胆的溃卒而已,韩遂陷入了沉思。
他也有想过建言弃城而逃,这人畏死乃是本性,可是固然保住了性命,这与之相应的还有一生的污点,他的仕途可谓是就此断绝。
久久不曾言语的杨秉,这个时候发话了:“既然守不住绥德城,那我们便守住清涧,这样我们也能护住整个绥德县!”
这个时候有一道反对声音响起:“知县万万不可啊!公函之中所说西夏军有精甲铁骑,西夏军惯用的战术乃是步兵挟骑以进,即使绥德城的所有士卒驰援清涧也是于事无补!”
说话之人乃是刘奇,他虽然武艺高强可是他明白在战场之上一人的武艺再高也很难扭转战局。
且他是亲眼见过西夏精甲铁骑的实力,一个冲锋便可以冲破宋军的军阵。
乃是西夏当之无愧的主力军,他们前往不过是螳臂当车。
杨秉没有因为刘奇回驳他的话而气愤,而是十分澹澹的说了句:“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此话让众人沉默,他们仿佛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杨秉出声说道:“既然如此,便由我带兵驰援接应清涧,县内的一应政务皆由韩县丞处理!”
韩遂瞪大眼睛,立刻腾的一下起身反对道:“知县万万不可,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能让您亲身前往!”
他原以为知县是让刘奇率队驰援清涧,没有想到竟然是想要亲身前往。
刘奇也是抱拳说道:“我等前往即可,知县是万万不能随我等一起啊!”
不等其他人继续说下去,杨秉的一个眼神示意下,身旁的黄宝将一幅巨大的卷轴展开。
众人只见上面赫然是画出无定河还有大理河的河道,还有平原山隘描绘的十分写实。
让人一眼便看清了地形所在,且每一处都描述的如此细致入微。
在一旁的黄宝在一旁提醒道:“这幅方舆图,乃是知县亲自绘制!”
一旁的众人皆是一幅目瞪口呆的模样,于是杨秉凭借着这纸公函上对于战况短短的几句话,便十分写实的描述了当初镇戎军遇袭的过程。
这镇戎军溃败后,当然有人将溃败的消息带到了驻守清涧的保定军。
一旁的刘奇听到杨秉的描述后,瞪着那浑圆的眼睛说道:“西夏此次随行的不仅仅步卒,骑兵还有步跋子!”
这西北之地多山谷深陷之地,当初绥德军与西夏交战之时,便因为步跋子使得宋军交战困难。
宋军擅长野战,所以数次制定战略部署都因为步跋子击刺掩袭而十分难受。
刘奇果然对于西夏十分了解,他向杨秉介绍起了西夏的步跋子。
可在杨秉看来,这步跋子就像是西夏的“特种兵”一样。
原来还有这样的兵种,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若是遗漏如此重要的东西,作为主将布置方略之时就会处处被动。
听着杨秉的战况复述,众人仿佛亲眼目睹了西夏当初的作战部署。
一旁久久未语的江曲惊讶道:“竟没想到知县竟然精通兵略之事!”
韩遂虽然出身将门,可是也不敢说自己知兵略,因为兵书读的再多,若是没有经验都不能说通兵事。
如马知节那可是一场场的经验培养出来的,这经验之谈再多也不过是赵括马谡之流。
当然如汉朝的冠军侯霍去病那样的军事天才那是少之又少,自古至今有多少?
虽然江曲作为一个外行说出这番话有些可笑,但是杨秉露出的这一手还是令韩遂与刘奇瞠目结舌。
还从未见过有文人对于方舆如此了解,这绘制的图纸如此清晰。
既然知县已经做好决定了,那么他们再多说什么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这支百人的新卒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未见血上了战场还能保存几分战力,谁也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