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源稚生想。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橘政宗了。
那时候的他和弟弟生活鹿取镇,收养他们的是一户山民。
显而易见养父并不喜欢他和弟弟,总在喝醉了酒之后抱怨给的抚养费不够。
源稚生非常早慧,从这句醉话中猜测他们兄弟是被托付给这个人家的,每年还要支付一笔抚养费。
于是他一直很注意家中来来往往的人。
尤其是山外来的,他想这些人中可能就有他的生父生母是来探望他和源稚女的。
但酒鬼养父结交的人也都是酒鬼,没有一个让源稚生觉得像父母的,源稚生对那些人统统没有好感。
唯有一个例外,就是经常进山过周末的中年男人。
他自称橘政宗,喜欢山里的空气来这里练瑜伽。
他总是穿着白色的麻布衣衫,衣衫上有太阳烤过的味道,对镇子上的每个人都彬彬有礼。
这就是源稚生对橘政宗最初的印象。
不过现在想来,当时的一切大概都只是伪装。
不仅是当时,而是一直。
从最开始的时候,橘政宗就为他们兄弟编织了一个完美的骗局。
只要源稚生和源稚女沿着他安排的道路走下去,那么最后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足够盛大的死亡。
源稚生站在井口,居高临下,王的眼中满是冷漠,王的权力毫不留情的碾压这些胆敢谋逆的乱民。
“真遗憾啊,我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来观看这场精彩的演出。”王将他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曾令整个日本黑道噤若寒蝉的脸。
橘政宗。
赫尔佐格戴上面具,又脱下面具,再戴上面具,再脱下面具。
这一刻他是白面的恶鬼,下一刻他是位高权重的老人,两张迥然不同的脸上都带着笑,面具上的公卿笑得含蓄微妙,橘政宗笑得洋洋自得。
他本该笑得更委婉一些,但他实在是太开心了,笑起来掩不住那口白牙,就像是开口的石榴。
他就是赫尔佐格。
源稚生没有任何意外。
他早就料到,或者说故事的发展本来就是这么安排的。
一切都在顾北的剧本中写地清清楚楚。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那家伙的双眼,就像是能够看穿命运一样。
源稚生突然想起顾北说过的,属于他的人生。
虚假的天空与无法实现的正义,执掌的权力是自己赋予自己的囚笼。
还真是贴切。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吗?”源稚生问,“杀死神明,夺取力量,成为新的神,然后统治世界?就像老套的不能再老套的故事里的反派一样。”
“但这就是真理!”赫尔佐格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只有永恒不变的力量才是真理,至于统治世界这种事情只不过是力量地副产物而已,当你拥有了神的力量以后,其他人都会主动聚集起来,请求你的统治,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只有强者才有绝对的话语权。”
“但这也无法掩盖你只是贪图力量的真相。”
“是的陛下,这当然是真相,我也没有掩盖什么,”赫尔佐格神采奕奕,“战争、仇恨、贪婪,这些都是美好的东西,是世界发展的源动力,唯有在战争的面前,人类的聪明才智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所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不过这些道理对你来说也许太深奥了,我尊敬的陛下。”
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银色烟盒,从中抽出一根俄罗斯产的纸烟,在烟盒上慢悠悠地敲着,好让烟丝更加紧实。
赫尔佐格叼上烟,点燃了深吸一口:“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陛下您打扰到我们的工作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根木制的长板,然后轻轻敲击。
源稚生恍惚了下,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连言灵都停止了释放。
无法行动,无法说话,但是意识却依旧存在。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王权压倒在地的猛鬼众的成员再次爬了起来,投入了工作当中。
这就是他用来控制绘梨衣和稚女的方法吗?
“我知道,那个可恶的异乡人帮你们解决了我的一些布置,但是有些东西,并非是简单地重新连接起来就可以的。”
脑桥中断手术。
名字是脑桥中断,但实际上是借用脑桥中断作为契机,创造出一个和原本的人格完全相同,一魂双生的另外一个人格。
就像源稚女和风间琉璃那样。
就算脑桥重新连接了起来,但是双重人格却没那么容易恢复正常。
而且因为是同源的人格,就算是双全手也无法抹除,除非连带着原本的灵魂也一起消灭。
原本的情况,赫尔佐格用梆子声唤醒另外一个人格,就可以控制源稚生等人去做一些事情,但是现在,源稚生等人的脑桥已经被重新连接起来,虽然另外一个人格依旧可以被唤醒,但是两边的信息确实互通的了。
也就是说,赫尔佐格已经没法控制源稚生了,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就是极限。
不过,这也足够了。
“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特等席上观礼,见证神的降世,尊敬的陛下。”
更多的液氮被注入井中,冰面不断地增厚。
井底还有更多血红色的冰块浮上来,工程组用激光切割机在冰面上打开洞口,垂下吊索,吊索末端的机械手在井底抓到了目标。
随着起重机的轮盘转动,白色的八歧大蛇从井底被缓缓吊起,半沉半浮在冰面下的血水中。
这时候,众人才能看清命中它的那件武器。
看外形普通到了极致,是一根末端粗大的重金属棒,也并不多么锋利,表面上有严重的灼烧痕迹,本身已经弯弯曲曲。
但就是这件武器,在被天丛云一斩两段之后仍旧重创了无论是炼金武器还是导弹都无法摧毁的八歧大蛇。
因为它是从高空电离层之上投放的,那里距离地面足有60公里。
它靠尾部的小翼控制方向,没有自带动力,只靠下坠中积累的动能。
当它到达地面的时候,它的动能是贫铀穿甲弹的上百倍,便如侵入地球大气层的流星。
八歧大蛇等于是直接对上了坠向地面的流星。
它的威力不像爆炸物那样四散,而是集中在并不算锋利的末端,它在和八歧大蛇碰撞的瞬间就已经接近液化,同时崩碎。
所以天丛云至极锋利的斩切对它完全没有用,它的碎片仍以巨大的动能重创了八歧大蛇的身体。
工作组把钩子钩进八歧大蛇的鳞片缝隙里,用起重机把它钓上水面。
被冰霜包裹的八歧大蛇此刻就像是被割去鱼鳍的鲨鱼。
它的心脏已经被毁,八首中有四首断裂,剩下的四首也从鳞片中渗出紫黑色的血液。
它被平放在冰面上,工作组还不断地把液氨浇灌在它的身上以防它暴起伤人。
赫尔佐格靠近它,欣赏这不可思议的生物,仿佛欣赏刚从拍卖行拍下的恐龙化石。
很难把这令人震怖的生物和“优美”二字联系在一起,它更像是个畸形的怪物。
八首各连着修长的脖子,八根颈椎骨扭曲地从躯干的不同地方生长出来,并不像画中的古龙那样完美威严,反而像是基因改造失败的产物。
它被动能武器毁灭的四首中正不断地涌出鲜血,鲜血渗入冰中被封冻,仍旧完好的四首仍然睁着暴虐的金色眼睛,只不过它已经无力挣扎了。
锰镉合金的重金属棒贯穿了它的心脏,丑陋的伤口就像是红色的肉质鲜花。
这时人们才能看见天丛云的真面目,那是它突出鳞片的骨突,呈美妙的月白色,锋利到了极致。
能够匹敌一切炼金武器的天丛云,事实上是八歧大蛇的一块骨骼。
它的坚韧和薄都到达了极致,超越了人类迄今为止的任何工艺,以强有力的尾部挥舞,连坦克都能切开。
它永远保持着极致的锋利是因为它会自己生长,缺损的刃口会自己补足。
“真是美丽的造物啊。”赫尔佐格赞叹,“历史上最逼近纯血龙族的白王血裔。”
他转向等待已久的工作组,高举双手,用最热烈最华彩的声音说:“伟大的达尔文在他的《物种起源》里阐述了弱肉强食的真理,曾经你们都是弱者,在食物链中苦苦挣扎也难免沦为食物,但今天强弱将彻底颠倒,我们将完成伟大的进化,拥有龙族的血统、言灵和炼金技术,同时我们掌握人类最先进的科学!在我们面前人类和古龙都是弱者!我们是新的龙族,我们理应享有世界!”
他的声音洪亮大气,仿佛在主持伟大的仪式。
欢呼声响彻深井,而在这欢呼声中,赫尔佐格宣布:“解剖开始。”
机器控制着长刀没入了坚硬的冰层中,剌穿了八歧大蛇几乎坚不可摧的鳞片。
刀从八歧大蛇的关节处刺入,斩断肌腱,又在咽喉下方切断动脉,大量的黑色血液涌出来,流进不见底的深井中。
每个下刀的位置都是经过电脑的精心计算,目的是为了彻底让这巨大的身躯瘫痪,无论八歧大蛇的再生能力有多强,但它的骨骼已经无法支撑身体,而且大量失血。
人们操控着机器铁钩穿透八岐大蛇的颈骨,用起重机把它吊起在空中。
八歧大蛇仅剩的四首喷吐着冰冷的气息,却无法抬头攻击,因为关键的颈骨都被破坏了。
四面八方早已准备好的机械臂伸了出去,分别对八歧大蛇的神经系统和重要的肌肉做注射。
大量的墨绿色的药剂进入八歧大蛇体内,这句原本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渐渐变得松弛,最后彻底失去了活力。
只剩那四对黄金色的瞳孔还能证明这伟大的生物依然活着,但也只剩残烛般的微光。
偶尔它会转动那些眼睛,俯瞰着捕获它和即将肢解它的后代子孙,全无恐惧和哀伤,倒像是居高临下地嘲讽或者怜悯这些卑微的生物。
起重机把八歧大蛇移动到一旁的巨型切割机上。
这种强力设备的锯齿直径超过三米,原本是在造船厂里,用来把一次成型的钢板切割成需要的形状
注射神经毒素之后,八歧大蛇的肌肉已经松弛,锯齿终于能撕开这个史前生物的躯体,但在触及鳞片和骨骼的时候仍会遇到阻碍,火花四溅,锯轮发出叫人心惊胆战的异响,似乎随时会折断。
即使一边切割一边喷水冷却,锯轮仍旧渐渐变得红热,唯有两片锯轮轮流使用。
八歧大蛇没有挣扎,这伟大的生物睁着金色的眼睛,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切割,它的血四下喷涌污染了整台切割机。
锯轮首先切断了八歧大蛇的长尾,天然生成的骨剑“天丛云”从切割台上坠落下来,刺入混凝土浇筑的地面。
锯轮又逐一地切断八歧大蛇所剩的四首。
每当一根颈骨伴着火花和血浆断开,就有一对金色的瞳孔熄灭。
当四首都被斩断的时候,人们心理的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了。
这在极渊中藏匿了无数年的古代混血种终于死了,极致的高温高压都不曾杀死它,如今终于死在了人类最尖端的技术下。
切割台转向九十度,锯轮把八歧大蛇的驱赶纵向切成三块。
人们终于按耐不住,他们如同蚂蚁蝗虫一般一拥而上,冲向了祖先庞大的躯体,争强着切下最大的一块肉吞进肚子里,以期盼着能够获得先祖的力量。
他们并不在乎黑色的对于混血种有剧毒的血,也不在乎比牛皮还坚韧的肉,电锯和刀剑是他们的餐叉,这是一场饕餮的盛宴!
但来自太古的力量有岂是这么容易得到的?
毒血腐蚀了他们的皮肤,侵染了他们的心,有些人只是饮下黑血,浑身就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浑身如烈火焚身一般痛苦。
但是却没有人后退。
他们前仆后继,渴望着这近似于神一般的力量。
赫尔佐格冷眼旁观,仿佛眼前的景象并非是他一手完成的。
这当然与他无关。
他的目标只有圣骸。
八岐大蛇的尸体就像是一座小山,想在即便挖出圣骸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倒不如利用一下这些废物。
他也并不担心这些人会不小心将圣骸吃下去。
没有皇血的人,连触碰圣骸的资格都没有。
“吃吧,吃吧……”
“多吃一点……”
“切的再碎一点,再仔细一点……”
“神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