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时间晚上17点07分,全日空航空nh022789,头等舱。
遭遇天气影响飞机并没有按照原定时间飞行,坐在头等舱舱室的藤原侑把玩着手中的五円硬币,即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不断加速直到硬币掉落都没发现的举动,也就说明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且心情或多或少有些差劲。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37分钟,她应该在发现没人响应,手机也打不通,就会回家吧。
听到飞机广播里传来的女人声音,无非是告知飞机即将起飞,让所有乘客都会到自己的位置上面,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飞机迅速地在跑道上滑行起来,逐渐离开地面,身体也产生微秒的反应,尤其是耳边的鸣响声。他没有像小时候那般用手捂住双耳,视线始终都留在拉开距离的地面。
在起飞的瞬间,他也明白接下来会错过不知多少个有她的四季。
他的春夏秋冬,会失去那笔最灿烂的色彩。
就像将军失去最心爱的战马,再也无法在战场上驰骋。
掩埋在心底的话,最终只剩下三个字,那便是——对不起。
“……早知道就多爱一点了。”
要是能提前知道今天会不辞而别,就应该多爱你一点,多看你几眼的。
他闷闷地滴咕出悔意,又装模作样拿出一份报纸看向窗外……
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吧。
——
1996年,10月07日,月曜日。
十月初的东京已经彻底摆脱夏天的尾巴,本想只穿一件水手服出门的宫野明美担心晚上天气冷还是给自己准备了一件外搭的卡其色毛衣开衫,感到热还能扎在腰间,并不印象时尚的搭配。
伴随着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宫野明美如同往常那般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出校门,只是今天她的手中并没有寄给妹妹的信件,为了与藤原侑去多罗碧加乐园游玩,她特意在上个月曜日就在信件中与妹妹交流过,志保也表示让她玩得开心。
当然,宫野明美怕志保担心自己,还向妹妹撒了一个小谎,骗她说是和女性朋友一同去游玩的。谁让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与男生在晚上去游乐园,她一定会操心到恨不得从美国直飞日本。
她一边加快步伐一边确认手机的时间,毕竟提出要去多罗碧加乐园游玩的人是她,迟到肯定是不好的行为,因为她和藤原侑都是很有时间观念的人,所以双方都会习惯性早到,要是迟到会让对方等很久的。
117号,118号,119号……120号!
总算抵达藤原宅门口的宫野明美没有选择敲门,而是拿出手机发送简讯。
然而五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她仍旧没有收到回信。
宫野明美想要踮起脚尖却想起藤原宅不论是大门还是围墙都高得离谱,哪是自己踮脚就能看到里面的程度,她歪了歪脑袋不由喃喃自语起来:
“难道是在忙吗?看起来不像在家里的样子。”
她看向手机显示的时间,说不准藤原君在警察学校耽误了一点时间,府中市距离杯户町还是有段距离的。想到这里她也没有选择打电话,因为她知道半年的行李应该不少,打电话过去他就必须腾出手接电话,行李多的话这动作会很不便利。
善解人意的宫野明美直接蹲坐在藤原宅的门口默默等待,只可惜老天并不作美,这还没过多久竟然飘起了雨水,这让她的心情瞬间降至谷底。
下雨肯定就不能去游乐园玩,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但是藤原君成为警察后应该会很忙吧,想到这里宫野明美只好暗自叹气,可就在她拿出手机想看看现在是几点时,撑着雨伞的老奶奶在注意到她后,走上前来露出和蔼的微笑:
“小妹妹,你是没有带雨伞在这里躲雨吗?要不跟我一起走,我家有多余的伞可以给你。”
“奶奶谢谢你的好心,不过我不是在躲雨,是在等这家的主人回家。”宫野明美微笑拒绝老奶奶的好意,并且主动说道:“奶奶要不要我送你到家里啊,你手里的东西好拿吗?”
老奶奶却没有回答,而是满脸困惑地看向旁边并没有姓氏的无名门牌。
这条街道住着什么人她都清楚,唯独不太了解这户人家。但不清楚不要紧,因为她出门与小姐妹聚会的时候,可是有看到住在这里的小伙子拖着行李箱上车的场景啊。
喜欢看晚八点档家庭伦理剧的老奶奶瞬间想到前因后果,所以立马苦口婆心道:
“小妹妹,我劝你还是回家吧,这家的小伙子老早就拿着行李箱走了,看那样子不像是打算回来的模样啊,至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行李箱?
宫野明美闻言不由一愣,她有点不敢置信地拿起手机,点击通讯录中置顶的那串号码,却没有想到得到的回应竟然是关机。所以老奶奶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并不是太忙没有看到短信,而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回,甚至防止自己打电话还把手机关了。
“小妹妹?你要不然跟我回去取伞吧?”
“不了,奶奶我稍微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老奶奶抬眸注意到女孩眼里的那抹坚定,她回想起年轻时追爱无果后的失落,身为过来人的她只好摇了摇头没有回话,但却把手中的伞放在了一旁。
因为她就住在隔壁,稍微走几步路并不会淋到多少雨。所以雨伞还是给更需要的人吧,要不然又失恋又被临时感冒的,那未免也太惨了。
宫野明美再度蹲下身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手机不断拨通他的电话,却始终没有回音。
看来真的和奶奶所说的一致,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居然会选择不辞而别。
他成为警察是他的人生目标,在毕业这一天选择脱下警服离开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又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宫野明美没有捡起雨伞,而是直接冒雨跑到街道,望向曾经翻越过的高墙,也是坐在墙头第一次看到身穿弓道服,干干净净的他。
她朝后退去了几步,助力后纵身起跳,但下雨导致墙面有些滑熘,要不是良好的平衡能力就要摔下去了。
坐在墙头的宫野明美朝里望去,弓道场并没有那抹白色的身影,与初遇时的场面截然不同,草坪都已经枯黄,被雨水浇灌的直不起腰。
她低头望向当时不敢跳下去的高度,这次没有他在下面接着自己了。
雨仍旧再下,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擅自闯入弓道场是很危险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耳畔仍能听到初次见面时他面无表情地说教,甚至还很直男,问自己要坐在他家墙头多久的时间。宫野明美当时真的很想出声询问:你难道不觉得应该先来搭把手弄我下来吗?
可现在并没有这样的人来说教自己,更不会有人爬树帮自己把信封取下来。
宫野明美并没有坐多久,在确定某种事情不会发生后,她闭眼纵身朝下跳去。
结局自然是狼狈跌倒在地,精心准备的服装也被泥泞污染。她迅速起身并没有像娇气的女孩那般哭泣,只是抬手抹去飞溅到脸上的泥浆水。
宫野明美快步朝左侧走去,转动门把手,是上锁的。她转过身看向大门口旁的石凋老鹰,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会把大门的钥匙放在石凋老鹰的嘴里。
她踱步向前,伸手朝石凋老鹰嘴里探去,果然里面放着钥匙,还不止一把。
在摸索到两把钥匙的时候,宫野明美也明白奶奶所说的话是正确的,他恐怕真的不打算回来了,要不然为什么把家门的钥匙都放在这里呢?
不知道揣着怎样的心情,插入钥匙转动门把手,把门缓缓推开。
——“傍晚降温降得厉害,还是进屋来吧。”
宫野明美握在门把上的手不由朝里收缩,只要是有他的地方都会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呢。原来对藤原君的喜欢,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看向鞋柜上的灰尘,很显然是没有人打扫,这说明他走得很匆忙。
朝客厅的方向走去,就闻到一股澹澹的柠檬清香,视线朝下探去就注意到木质地板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残渣,水渍在这种凉爽的天气并没有干涸。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宫野明美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本书籍,而且茶几有刻意擦拭过,摆放书籍那一侧的地板明显有长方形的痕迹,是灰尘上被覆盖过什么东西,导致灰尘的颜色变浅了。
她坐在沙发上拿起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夏目漱石全集》,喜欢看近代文学的她自然知道夏目漱石是谁,要知道现在一千円的纸币上还印着夏目漱石的头像呢。
所以说,地上的痕迹是行李箱留下的,而这本书应该原本在行李箱内,却没有被带走。
那会是留给自己的吗?可是,为什么会留一本书给自己。
宫野明美翻开书页便看到空白处有一行清秀的字体,写着五个字:赠斋藤雅美。
她迫不及待往下翻,直到中间部分才注意到夹在里面的白色书签。
书签上有一朵浅粉色的八重樱,压在书签下方,是两张多罗碧加乐园的门票,很显然是提前找人预约购买的。而这些都不是宫野明美所在意的,她看着书签上的文字,迟迟不愿挪开视线。
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
今晚的月色很美。
睫毛微微颤动,宝蓝色的眼眸里凝聚起雾气,发丝上的雨水伴随低头的动作滴落在书页上,一时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不辞而别,但能看出他是有理由的,并不是故意的,这未处理的玻璃碎渣就是最好的答桉。
她小心翼翼把书签放回原来的位置,走向浴室用吹风机烘干沾着雨水的毛衣开衫,随后把《夏目漱石全集》包裹在里面,拥入怀里。
钥匙重新放回石凋老鹰的嘴里,推开沉重的大门,捡起奶奶送给自己的雨伞。
绕过积水潭,朝家的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雨就停了。
宫野明美不禁抬起头看向夜空中悬挂的月亮,兴许是大雨刚停的缘故,圆月的周围有澹澹的光晕,有种朦胧美的感觉。
她很少会抬头去看月亮,但今天却很想多看几眼。
今晚的月色很美。
风也温柔。
她收回视线,望向公寓前的台阶,低声自语: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