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琉璃馆内此刻激烈的喧嚣声不同。
此刻琉璃馆偌大的后院,有些寂静的可怕。
从柜台进入后院,迎面便是一墩巨大的假山。
假山上有活植生长,有人造的小溪横流,看上去秀美异常。
但川越却在假山上,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屏住鼻息,川越提着刀,小心绕到了假山背后,看到了静静堆放着的十几具男女尸首。
他眼神一凝,身形微顿间,握刀的指节变得更加青白。
都是杂役和丫鬟……川越蹲下身看了眼尸首的衣着打扮,心中做出判断。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急促的破风声。
川越侧身挥刀,将暗器弹飞。
被弹飞的暗器带着依旧刚猛的劲道插进假山中,削下一捧石粉。
看着假山上还在颤抖的暗器,川越眼神一寒。
那是柄他无比熟悉的、上面涂抹着深绿毒药的飞刀。
蓉州城导致许酿死亡的是这柄飞刀,翡翠湖他同江户遭袭也曾看到过这柄飞刀!
混蛋!你们白鹿书院这是打算不死不休是吧!
川越眼神中的寒意越聚越浓,体内的真气疯狂被灌输到了手中横刀之上。
馆内后院被一栋足有三层、像是一座宝塔般的高大阁楼围拢着。
五品的武学修为,让他能够从飞刀射出的轨迹中推断偷袭者的位置。
就在二楼!
川越脚掌点地,身子像是弹在跳床上般跃起惊人的高度,一个翻跃滚到了二楼走廊。
眼睛看也不看,川越挥刀刺出,狠狠扎进一间门窗内。
钢铁入肉的扑哧声响起,川越扭转刀身。
惨叫声响起,一大摊鲜血从门缝中流出,染红地面。
同一时刻,川越所处走廊的前后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十名蒙面刀客握着横刀将川越前后之路堵死。
“一个六品都没有,还想杀我?”川越神色平静的抽出横刀,毫不犹豫冲向身前的几名刀客,声音冷冽。
走廊不宽,只能容纳三人并立。
所以迎面斩向川越的,就只有三柄横刀。
川越不闪不避,挥刀直直撞了上去。
真气强度的碾压,让三名刀客感觉自己手中的横刀碰上的不是刀,而是一座山峦。
强悍的反震瞬间震裂三人的虎口,其喉咙随之腥甜,咳出大摊鲜血。
川越紧接着一个扫堂腿将这三名刀客击倒,右手上的横刀随着迅速翻滚的身子,横切过三人脖颈。
滋溅的血雨中,川越迎上了面前最后两名刀客。
川越弯腰,低头,挥刀横切。
伴随着惨叫声响起,四条断腿依旧伫立在原地。
而他们的主人,已经在惨叫声中被川越用刀身拍出了走廊,摔到了一楼的假山上,被尖锐的石峰穿透。
只是瞬间,假山上流淌的净水被刀客体内汹涌淌出的血水染红。
整座假山,迅速被浸透成一座血山。
川越转身看着背后满眼惊恐,仓皇后退的另外五名刀客,刀锋一转便是准备冲上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楼层更高处,传出一阵阵搏杀声。
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娇喝声。
“老板娘?”川越摸了摸怀中的铁盒,眼中闪过复杂,毫不犹豫的转身奔向三楼。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可是有职业道德的……在真气的辅助下,川越迅速赶到了三楼正中央的大堂。
大堂内,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具尸体。
其中大多都残缺不堪,血肉模糊。
大堂的边角,一个女人正同围着她的一众黑衣人厮杀。
女人也有帮手,那是两名身材异常高大壮硕的光头。
光头一人手持巨大圆锤,一人手握齐人高的粗壮巨斧。
两个光头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眼球呈蓝绿相间。
这种长相显然不是唐人,应该是自海外而来的西洋人。
不过此刻这两人身上刀口无数,浑身浴血,看上去极像从地狱中走出的巨鬼。
两个光头拼死保护的女子长得并不如何祸国殃民,但却有一种难言的妖艳。
女子眼睛薄唇翘鼻搭配在一起,有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特别是此刻女子挥剑搏杀时,衣物上血汗混合贴紧上半身,露出了姣好的身材。
混血?
这是川越脑海中的第一个印象。
这也太年轻了吧,这是老板娘?
这是川越脑海中的第二个印象。
“你们当中,谁是琉璃馆的老板娘?”咂了咂嘴,川越喊出了声,“我是许酿雇的快递员,过来送个东西。”
场中的混血女子一剑挑开面前刺来的横刀,忍不住胸口一闷,“你是瞎子吗?这场中就老娘一个女的,你说谁是!”
“你叫啥?”川越问道。
“玉锦一!”
嗯,没听过,不过这女子这么自信的样子,应该没错了……川越拍了拍怀里的铁盒,叹息道:“兄弟,你这几十两银子是真的不好挣啊。”
自言自语的同时,川越掷出手中横刀,竟是直接将一名蒙面刀客一刀刺透。
还是剑用着舒服……在女子瞬间亮起的眸子中,川越弯腰捡起一把长剑,顺手挽了几朵剑花。
就待川越准备冲进黑衣人中救出女子时,一声急速尖锐的口哨声再次响起。
所有的黑衣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迅速收回兵器,破窗而出,倏然消失在三楼,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地的残骸和血水,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川越迅速走到窗边低头望去,看到一队身着黑青官袍的捕快此刻团团围住了琉璃馆。
川越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力尽瘫坐在地上的女子,轻声道:“官府的人来了。”
“那就不打紧了。”女子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
“你俩,还不去谢谢恩人。”女子看着身侧两名坐下比自己站着还要高的手下,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两个五官简直一模一样的光头相视一眼,便是摇晃着站起身,对着川越躬身行了一礼,“玉巨树、玉小树拜见恩人。”
“我不来,此刻你们也能得救,算不上恩人。”川越摆手。
“你不来,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早动手。”玉锦一挑了挑眉,“我们都吸入了一种干扰真气的迷药,在你登上三楼前刚刚发作不久。
“按理来说他们肯定会等到迷药发挥效用后才会袭击我们,但刚刚明显动手的太早了。”玉锦一扔下手中的剑,“你刚刚说要来送个东西?”
“对。”川越取出怀中的铁盒,走到玉锦一面前蹲下了身子。
“许酿让你送的?”玉锦一接过铁盒,没有着急打开。
“他怎么不亲自来?”玉锦一眼中不知为何升扬起了怒气。
“因为他死了。”川越抿了抿嘴,声音拉的很慢。
他本以为玉锦一此刻听到这段话时,眼中会升起不可思议,会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雾,会需要他坚强的臂膀哭泣。
然而,他只是看到玉锦一的眼中只有复杂,并没有其余的情绪波动。
玉锦一沉默良久后,眼神平静的打开铁盒,看到了里面的香囊。
她叹了口气,重新盖上铁盒,塞进怀里,“许酿许诺你的酬金,我翻十倍付给你。”
川越眉毛一挑,想要大喝出声:“你以为我川越是什么人?你在用金钱羞辱我?”
然而,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二十七两零三钱碎银,翻十倍就是二百七十两零九钱,不对,钱袋里还有二三十枚铜板呢……川越低下头,开始认真计算起来。
玉锦一借着大堂内的亮光,仔细端详着川越忽然低下的脑袋。
盯着川越俊俏好看的脸蛋儿好一会后,玉锦一脸上露出浓厚的兴趣,好奇道:
“你之前说你是许酿雇来的快递员?大唐还有‘快’这个姓氏吗?
“难不成你和我一样都有西洋血脉吗?但你看上去不像啊……
“你的姓氏是哪个‘kuai’字?是筷子的筷,还是快乐的快?”
“够了!”川越挑眉,“我姓川名越,什么快递员啊,你之前听错了!”
玉锦一愣了愣,脸颊突然变得绯红。
她继续问道:“那你今年年方几岁,可曾婚配?”
“没有,今年年初刚巧十七……住口!”
正在心中计量着报酬的川越被玉锦一几次打断,心中正在恼火,玉锦一又赶巧说了这番话,所以他忍不住怒道:“你老相好刚死,你就想吃我这颗嫩草?你这女子,也太不矜持了些!”
玉锦一似乎被川越的话震住了,神色有些迷茫。
玉锦一身旁的玉巨树和玉小树也是跟着楞住,同样没明白川越话中的意思。
“许酿是我姐的老相好,可不是我的!”
好久之后,玉锦一明悟过来,然后一声尖叫道:“你诬蔑我名声!”
“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玉锦一羞恼的喊完后,眼睛一转,其中隐有光华流动。
她突然一把拉住川越的胳膊,笑眯眯道:
“不行,你得负责娶我了。”
…………
戌时四刻,夜渐深,整座长安城华灯初上,光彩照人。
直通长安东门春明门的春明大街,自东向西数到第六个南北通巷,就是长安最有名的桃花巷。
桃花巷是一条烟柳巷。
这里聚集了长安最好的青楼,其中住满了长安乃至天下最漂亮的勾栏女子和清倌人。
桃花巷以前没有名字。
如今的名字,源于几十年前一崔姓书生在此间酒后写下的一首诗词。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注一】
这首诗当时一出,便是艳惊四座,被奉为上品佳作。
这首诗词酒后流传长安,渐渐响彻长安的大街小巷,成为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谣。
而当年的那名崔姓书生,如今也已官拜从三品州牧,成为了一方大员。
而这首诗的后两句,也被人刻成楹联钉在了桃花巷的门楼两侧,以作留念。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站在桃花巷门楼下,江户捧着折扇,不住点头,“妙啊。”
他穿着身华色低敛的圆领黑衫,黑衫圆领上用银线绣着精美花纹,让人一看望去,便能察觉价值不菲。
其腰间则还挂着一枚带穗玉佩。
玉佩温润乳白,贴在黑衣上,竟还隐隐散着一缕白光。
这玉佩搭配着江户一水的黑色,竟生出些黑白分明的豪气。
脚上,江户踩着双靴边绣着云纹的黑靴。
细致去看,还能看到靴帮内里裹着颜色深灰近黑的丝绸。
要是川越在这里看到这一幕,怕是会嫉妒的跳起脚来。
这装逼的一身,怕是得几两银子的花销。
江户身侧的纪灵芝此刻虽然换了身男装,头发也学着江户用玉簪盘起扎住,但精巧的脸蛋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俏丽女子。
她刻意描粗的眉头挑起,瞥了眼江户,“你个练武的臭武夫,在这儿装啥文人墨客呢。”
江户叹了口气,想要反驳纪灵芝几句,最终却是发现她说的竟是都对。
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向前走去,声音中满是恼羞成怒,“别叨叨了,赶紧随我来。”
纪灵芝扑哧一笑,快步跟上江户,好奇道:“这巷子里青楼这么多,我们要去哪家?”
“最有名气的那家。”
“醉仙居?”
“对。”
…………
桃花巷深三千尺。
醉仙居,便是在这桃花巷最深处,紧邻着安乐街。
长安城除去东西南三面九座城门各对应的九条大街外,东西向的街道被统称为街,南北向的街道则被统称为巷。
长安城东西长而南北窄,所以修建时街宽巷窄。
大街小巷一词,也是因此而来。
所谓三千尺,就是一千米。
从桃花巷的入口走到位于尽头的醉仙居,江户和纪灵芝足足用了一刻钟。
站在醉仙居外,江户下意识便是眼睛一亮。
果然无愧长安第一青楼的桂冠。
门口往来送客的姑娘们,明显比之前他在那些青楼门口看到的姑娘们要明艳靓丽许多。
江户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笑道:“走吧,纪公子。”
纪灵芝翻了个白眼,不应不答。
言语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醉仙居檐下,当即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绕。
江户轻车熟路的揽过一名贴近身子的貌美女子,用折扇轻轻挑起后者的下巴,笑问道:“姑娘可知道雅间逢春在哪处?”
被江户揽入怀中的女子看着江户俊俏的脸蛋儿,两颊迅速攀上绯红,声音颤颤巍巍的,满是软嫩诱惑之意,“公子今天有约而来?”
看着江户笑着点头,她抿了抿红唇,悄悄探到江户耳边,轻轻啄了一下后者的耳垂,轻笑道:“公子请随我来。”
话罢,女子手捧着团扇,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在前面带路。
江户扭头看了眼身旁脸颊通红发烫的纪灵芝,眼中闪过笑意。
看上去性子泼辣大胆,实际上还是个雏儿……江户一把拉住纪灵芝手腕,拽着她跟上了之前搭话的女子。
走过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的一楼大堂,江户沿着大堂右侧的实木阶梯一步步登上了二楼。
“公子,逢春就在楼道最深处,尊卑有别,奴家就不过去了。”一直引路的女子走到二楼后停住身子,对着江户行了个万福。
“有劳姑娘了。”江户作揖回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塞进女子手中。
女子眼睛一亮,离去前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江户身侧的纪灵芝,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纪灵芝看到了女子离去时的微笑,身子下意识的一颤,“那女子,刚刚那种笑容是何意?”
“友善的意思。”江户笑着打趣了一句,然后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褶皱,“走吧,估计他们都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