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闯荡江湖?”昏暗夕阳下,一个中年汉子坐在青石上,双手撑着剑摆在胸前,露出宽大坚毅的后背。
“喝酒吃肉,行侠仗义?”汉子身后,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吃着串糖葫芦,不确定的问道。
“吃肉喝酒不错。”汉子笑了笑,“行侠仗义大可不必。”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说不必就是不必。”
“强词夺理。”小孩眉头一皱,声音愤懑。
“说到点子上了。”汉子从声音中感受到了小孩的怒气,咧嘴哈哈一笑,转身抱起小孩放在肩头,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迎着夕阳往前走去。
“所谓闯荡江湖,就是强词夺理这四个字罢了。”
“胡说八道。”小孩撅起小嘴,“师娘常说闯荡江湖遇人遇事,若是不合心意,便要先试着以理服人。”
“这以理服人对娘们可以,对江湖上的糙汉子可不行。”汉子挑了挑眉,“你师娘尽教些你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看,你说江湖是行侠仗义,我偏说不是,你又能奈我何?”汉子语重心长道,“这就是强词夺理。”
“那我要是因此被揍了怎么办?”小孩愣了愣。
“傻啊你。”汉子笑骂道,“将来闯荡江湖,遇到比你差劲的,就强词夺理,遇到比你厉害的,就以理服人嘛。”
…………
耳边呼啸的风声响起,江户躺在鹅卵石堆上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打了个喷嚏,江户突然坐起身子,眼睛瞪得又大又亮。
他被冻醒了。
揉了揉脸,江户看着身前不知何时熄灭的火堆,打了个哆嗦。
仰起头看了眼月亮的位置,发现离天亮还早。
“最近怎么老能梦见师傅这个老家伙呢。”江户把剑搭在身前,眉毛拧成了一团,“要梦也是该梦见雪儿才对好不好。”
距离从渝州城连夜出城,已经过去两日了。
想起这两日发生的点点滴滴,江户便是嘴角有些隐隐抽搐。
自己这运气,真是太不适合闯荡江湖了。
这两天每次夜宿城外客栈,不是进了黑店,就是进了贼窟隆。
话说,这两天当地捕快的政绩会好看很多吧,或许我可以加入千牛卫,专门负责整治大唐民间治安……
想起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江户无奈叹了口气。
而且因为这些麻烦事,原本最多两三天后就能进入长安城的自己,现在不过才刚刚出了渝州境内,到了兴州的西成县范围。
江户原本懊恼的眼睛忽然眯起,眼神微凝。
他听到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了叶子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警惕的握紧长剑,浑身绷紧。
忽然,一个人影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江户拔剑转身,剑尖分毫不差的抵在人影喉间。
借着月光,江户看清楚了人影,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
比之前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的女人!
“大哥,有话好好说,大半夜的,别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啊。”女人开口了,声音温润且富有磁性。
“你是男人?”江户原本平静的眼中闪过不可思议,因为震惊,所以他的剑尖下意识抖动了一下。
“……”
川越看着眼前这个公子哥震惊的眼神和不可置信的语气,怒气顿时从心底冒出。
当他看到江户抖动的剑尖时,眼神一凝。
然后他身子猛然下腰,拔出后背长剑,噔的一声挑开江户抵在他喉前的剑尖,迅速滑退两步,剑指江户。
“长得帅了些,就要被当成是女人?”川越眼中满是寒意,“你这混蛋那诡异的眼神,莫不是有龙阳之癖?”
不待江户回答,川越脚掌点地,长剑在身前转过一圈,带着重重劲气,直刺江户胸口。
江户看着眼前迅速接近的寒芒,不闪不避。
他提腕转剑,带着繁复花纹的剑身被横在胸前,竟是准确的顶住了川越刺来的剑刃。
“有意思。”川越一击不成,身子猛然向下一记扫堂腿。
他速度极快,江户来不及躲避。
两腿相撞,二人裤腿之上的灰尘被瞬间扬起,似是新年天空绽放的烟花。
而川越只感到小腿上传来的剧痛。
这混蛋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吗?腿这么硬……剧痛中,川越握紧长剑准备给这混蛋从下而上刺个透心凉。
然而就在此刻,他看到江户被踢的左腿猛然向后一弹,给自己来不及收回的小腿顶了一记鞭腿。
川越只感到腿上的一股剧痛,握紧长剑的手臂顿觉无力。
然后自己的身子被一股无形劲气瞬间扬起,卷到了十步开外,重重砸在地上。
还好没断……川越感受着浑身的酸爽,一掌击地,弹起了身子。
他眉毛皱起,剑刃翻转,再次朝着江户冲来。
看着冲过来的川越,江户眉毛同样皱起,忍不住叹气。
他决定速战速决。
江户向后横推半步,然后脚掌点地,身子猛然腾空而起。
江户身子仿佛被无形手掌托着般,旋转着挥舞手中长剑,弹向川越。
川越看着像是长着剑刃的风火轮般,横着打转的江户,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看到了剑刃上折射的寒光,因此感到了寒意。
他猛然滞住冲向江户的身子,举剑格挡。
两人相撞。
川越只感觉自己握着的长剑撞上了一个正在不断切割金属的钻头,手腕瞬间便是被反震的异常酸痛。
他甚至能够看到眼见剑刃上不断闪现的火花。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川越叹了口气,决定投降了。
“我说咱俩无冤无仇,何必要分出生死呢?”川越用尽全力握紧剑柄,不让长剑有丝毫后退的迹象。
“我刚刚只是切磋,切磋而已……”川越此刻甚至能够嗅到鼻尖传来的高温下特有的钢铁味道,“我数一二三,咱们同时后退。”
“不用。”江户挥剑砍在川越的剑上,然后脚掌点在后者剑身,猛然止住飞旋的身子,倒退几步,稳稳定住了身子。
“是你先出手的。”江户收剑入鞘,看着同样倒退几步,喘着粗气的川越,平静道:“我之前的举动不过是……面对身后突现陌生人的正常反应。”
“嗯,你拳头大,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川越抬起手中长剑,看着剑身上的豁口,忍不住叹了口气,“花了好多银子的啊,就这么快废了……”
川越收剑入鞘,走到江户面前,躬身施礼,开口道:“我叫川越,打算去长安。”
江户回礼,“我叫江户,也打算去长安。”
“你就是江户?”川越眉毛一挑,借着月光仔细盯着江户看了会儿,“你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但也没有告示中那么丑啊……”
川越沉默片刻后,忍不住笑道:“那画师,是不是别的宗门混入你洗剑池的奸细?”
“没错。”江户坐下身子,郑重道:“我已传书回家中,我想此刻那个奸细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大师兄,希望我回家时,还能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江户眯了眯眼,心中恶意诅咒。
“就算你半夜着急赶路,也不必放着旁边好走的官道不走,反而走这小路吧?”江户引开这个话题,看着川越衣服上撕裂的几处破口,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衣服上的破口明显是锐器所致,但他刚刚可并未用剑划破川越的衣服。
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个啊。”川越脸色一红,哈哈笑了几声掩饰着表情的尴尬。
“说来惭愧,我路过一个山贼窝,便忍不住想要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川越深深叹了口气,“哪知道这伙山贼凶悍异常,兄弟我寡不敌众,只能先行撤退,连夜狼狈逃到了这里。
“我连马都来不及牵,奶奶的,亏大发了。”
“这场子,他日我一定找回来!”川越越说表情越狰狞,狠狠挥了挥拳头。
然后,他看到江户忽然立起了身子,吹了声口哨。
“你招惹的那伙山贼是不是就是五里之外的天狼山?”吹完口哨,江户平静问道。
“那山叫天狼山?”川越挑了挑眉,“天暗没看太清,不过的确在五里外。”
川越话音刚落,便是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抬头,看到了一只颜色少见的土黄色骏马。
这马的鬃毛为啥是金黄色的?
川越咂了咂嘴,有些惊奇。
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开了嘴,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想抛下我一个人跑路吧?”
已然翻身上马的江户闻言,咧嘴笑了笑,真诚道:“的确是有这个打算。”
“你可是剑子……”川越连忙站起身,拉住老黄的缰绳,“你怎么能怕一群小小的山贼?”
说话间,他竟是翻身拱了上来,坐到了江户前面。
“我是剑子,但又不是傻子。”江户忍住把这个刚见面不到一刻钟的家伙给踹下去的冲动,平静道:“你坐稳了。”
“好嘞。”
“驾!”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为地上这对共乘一马的男人打亮了沿途的景象。
从半空中俯瞰,便是能看到月光下,三四支山贼模样的骑队正在围追堵截着这匹土黄色骏马。
夜深人静,马蹄声像是春雷,炸响在这块土地。
住客栈是黑店,住野外却又能碰见山贼……听着耳边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江户感觉脑袋痛的厉害。
“你干了点啥,让他们这么穷追不舍?”江户分出一只手捏了捏眉心,问道。
“放了把火?”川越沉默了会儿,而后有些不可思议道:“我那一把火又不是烧了他们祖坟,何必对我如此穷追不舍?”
“我哪里知道。”江户嘴角不受控制的扯了扯,发现川越这混蛋和大师兄倒是一个路子的人。
“这次咱们危险了。”江户回头望了一眼距离自己已然不过三百步的一众马贼,神色微变,“三百多人的山贼,哪怕我到了四品境界也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