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钻出的弩箭撞散无数雨滴,在锐器破空的尖啸声中,倏然接近了马车车厢。
然而,就在弩箭即将撞上车厢的瞬间,一股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劲气忽然自车内迸出。
浩荡劲气所过之处,雨水被瞬间蒸发。
贴近马车的弩箭,更是瞬息间被撕裂成一条条絮状的纤维,被雨滴砸落进地面。
暴雨的连绵雨幕,在劲气爆发后,竟是被生生割裂了几秒才重新续上。
“三品小宗师!”阴暗处,有人望见这一幕,震惊出声。
同时,黑色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面轻轻掀开,走下一名提着夏人剑的中年剑客。
“剑魔黄乞儿!”阴影中,有窥探的密谍认出了剑客,当下便是难以自制的惊愕出声。
声音中,有困惑,有不解,还有更多的仇恨。
“他活着,还成了三品小宗师!”
一瞬间,这条消息透过阴暗处的诸多密谍,传递向了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暴雨瓢泼,浸透了黄乞儿的黑衣,但却没有淋湿他的发丝。
他轻轻扫了一眼四周,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剑。
雨很凉,他的剑很热。
他的剑,此刻像他的心一样热。
所以拔出鞘的剑刃触及雨丝,瞬间便氤氲出无数乳白色的雾气,将黄乞儿整个身子掩在了白雾中,显得有些仙气飘飘。
黄乞儿叹了口气,轻声道:“诸位可以现身了。”
没有人出现,也没有人应答。
迎接黄乞儿言语的,是接踵而来的数支弩箭。
手臂般粗细的弩箭此刻不再射向马车,而是精准射向了雨中傲然站立的黄乞儿。
黄乞儿听着弩箭的破空声,再次叹了一口气。
随着叹息声的响起,一圈劲气自黄乞儿周身荡起,将他身边的雾气卷向四周。
雾气迅速黯淡消散的同时,黄乞儿的身子动了。
脚掌重重踏在水面上的声音响起,黄乞儿主动冲向了朝他射来的弩箭,然后挥剑斩了出去。
弩箭速度极快,但黄乞儿挥剑的动作却是慢的令人发指。
然而,极快的弩箭终究比黄乞儿挥剑的动作慢了一瞬。
所有人眼里黄乞儿手中速度极慢的剑,不偏不倚的撞上了瞬息而至的弩箭箭尖。
他们的任务应该只是暗中观察西夏使团的动向,而并非刺杀。
黄乞儿的一句唐人依旧懦弱,成功燃起了这些人强压的怒火与怨恨,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决定要配合暗杀者,杀掉黄乞儿,杀掉收容黄乞儿的西夏皇子,拓跋叶。
十年前的事情,果然是天怒人怨?
黄乞儿想到这儿,握着剑的指节泛起青白色,其一直平静的眼睛里终于露出出奇的愤怒。
心中有气,便要发泄。
他低吼一声,踏着水坑,迎面冲了过去。
他瞬息之间奔到了一名握着马刀的蒙面人身前,轻轻将手中长剑探了出去。
蒙面人的清晰看到了黄乞儿刺向自己腹部的长剑,然而他却来不及挥刀格挡。
像是拿刀切瓜般清脆利落,黄乞儿的长剑轻松捅进黑衣人的腹部。
捅进去的瞬间,黄乞儿长剑上的剑意便是化成一条条细蛇倏然扎进了黑衣人的四肢。
黄乞儿一脚踹上黑衣人的胸腔,顺势借力抽剑斩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着一名握着横刀的黑衣人。
而当黄乞儿抽剑的刹那,那名握着马刀的黑衣人四肢瞬间爆出一个个血色窟窿。
握着马刀的黑衣人瞪大了眼睛,然后重重砸在地面上,氤氲出一圈圈、状若莲花的血色涟漪。
他已失去神采的眼睛告诉着世人,他已然死亡。
然而,他的身子,还躺在地面上一颤一颤的,并不断浮现出新的血坑。
那是黄乞儿的剑气点燃了他体内的真气,引燃了他的经脉。
…………
追风殿、千鸾阁、百草堂、青衣坊……
黄乞儿每杀死一个人,便能从他们施展的武学中判断出所属的门派。
洗剑池……他挥剑划过最后一名持剑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十三个人,他稳定挥出了十三剑。
一剑杀一人,犹如吃饭喝水那般轻易简单。
这时,滂沱的大雨中,响起了无数铠甲碰撞的声音,响起了马匹粗重的喘息声。
黄乞儿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一列列身着红黑甲衣的唐兵。
唐兵队伍最前方,正是下午接待西夏使团的司言礼。
此刻司言礼的眼中满是慌乱与惊恐,急促的催促着身后唐兵。
黄乞儿收回目光,轻扫了一眼身边的尸体。
此刻他眼中的愤怒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疑惑与迷茫。
他收剑入鞘,然后于大雨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燕王府邸,后院一处亭台。
瓢泼大雨打在亭台的砖瓦上,砸出阵阵犹若编钟的脆音。
听着嘈杂的雨声,站在亭下的李勋狭长眉下露出思索的神色,久久无语。
“你是说,有人动用了军方的破城弩?”李勋轻揉眉心,扭头望向亭子角落半跪在地上的一名密谍,声音中带着点不可思议。
“是。”密谍语速极快,“就在朱雀大街。”
密谍说完后,沉默了一会,继续道:“剑魔黄乞儿现身,杀死了十几名各处暗谍。
“但是这些暗谍都在我们的监控范围内,所以可以断定,真正的暗杀者另有其人。”
“有意思。”李勋嘴角翘起一个并不如何明显的弧度,“通知裴宿,就说江户已经知道了黄乞儿到了长安。”
“是。”
…………
长安城由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部分组成。
沿着长安中轴线的朱雀大街直行,穿过守备森严的朱雀门,便是进入了皇城。
长安城百官的行政衙门以及官署,均座落在皇城。
皇城和宫城隔了一座承天门。
穿过承天门,便入了宫城,进了皇帝的居所。
此刻,长安宫城太极宫,太极殿。
无数点缀着夜明珠的金砂吊台悬在太极殿的穹顶,每个吊台上,都有着不多不少九只红蜡燃烧着,将太极殿照的宛若白昼。
红蜡的烛火,照亮了殿内支撑穹顶的盘龙金柱,也照亮了皇帝此刻晦暗的眼神。
往日里空旷的殿内,今日为了迎接西夏的迎亲使团,特意左右横列摆了两排檀木酒案。
酒案后,此刻跪坐着几十名长安城内的高级官员。
右列为首的酒案后,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的拓跋叶神色平静淡然的坐着,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这个大唐的皇帝。
这个天下最强帝国的统治者,唐帝李淳。
李淳穿着黄袍的身子轻轻靠在龙椅上,不大的眼睛扫视着殿内所有低垂着头颅的大臣们,脸色平静不见喜怒。
殿内很静,只听得到李淳手指轻敲椅子扶手的声音。
李淳脸虽平静,但场中的所有大臣都从他轻轻敲击扶手的频率中,感知到了这位帝王的怒火。
沉默许久之后,李淳开口了:“让霍联上殿来见朕。”
负责拱卫宫城安全的,是拥有一万兵员的铁甲禁卫军。
长安城极大,常住人口加上流动的商队和驻军,人数常居在百万左右,这单靠京府尹手下千百号捕快维持日常治安是全然不够的。
所以长安城内九条大街主干道及皇城、宫城均由铁甲禁卫负责治安管理,其余复杂混乱的街巷则归京府尹治理。
而宽阔的外郭城,则是驻扎在京郊的左右羽林军交替轮换守城。
李淳口中的霍联,便是这一万铁甲禁卫的将军!
…………
随着小黄门的传唤,霍联从宫墙上退下,冒雨披甲入了太极殿。
霍联身上穿着一身鳞片交叠的黑色甲衣,走动之间,裙甲磨擦出的金属脆响,给大殿平添一股肃杀之意。
霍联人至中年,未戴头盔的发丝却已然灰白,明显是心神过于操劳所引起的早衰。
霍联跪倒在地上行礼,恭声道:“臣霍联,叩见陛下。”
看着霍联两鬓灰白的发丝,李淳古井不变的眼中终于闪过淡淡的愧疚。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先平身。”
看着霍联慢慢挺直的身子,李淳看了一眼拓跋叶,问道:“你可知朕唤你来的原因?”
霍联粗实的眉毛挑了挑,脑袋微不可见的朝着拓跋叶的方向挪动了一下,声音嗡嗡,“总归不是找末将来喝酒吃肉的。”
李淳嘴角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睛稍微瞪大了些,“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你可知,攻城弩乃是军中重器!怎会流落到三军之外?
“体积那般巨大的攻城弩,也能被人运进开远大街,刺杀他国皇子,朕要你这禁卫军还有何用?
“朕限你三天之内,查清那批攻城弩的来龙去脉。
“这般过失你倘若不能将功补过,到时就休怪朕无情无义!
“泸州百姓,可还盼着你这位三品大员告老还乡呢!”
李淳言罢,怒拍龙椅起身,转身愤然而去。
没有人看到,李淳起身后,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平静悠闲。
李淳走后,满殿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下都是好生尴尬。
站在原地的霍联眯起眼睛,稍稍瞥了一眼拓跋叶,眼中闪过一抹森冷。
拓跋叶将一切尽收眼底。
于是他望向霍联的眼睛里,也是慢慢弥漫上了一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