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中,他看到几个黑衣仆役自车队后面的马车中撑伞走出,站在第一辆马车一侧,恭谨掀开了车帘。
车帘掀开,身穿一身乌黑色蟒袍的青年带着一名提剑的贴身侍卫慢慢下车,望向了这座特意为他搭建的别馆。
阴柔之气太盛,没有帝王之象……司言礼望着青年做出自己的判断后,上前躬身行礼,“臣主客司郎中司言礼,见过皇子殿下。”
拓跋叶扶住司言礼双臂,算是受礼后轻声问道:“这里就是本宫居所?”
“是。”司言礼应道:“陛下有旨,宣殿下酉时入宫享用晚宴。
“天恩浩荡,请殿下莫不可延误了时辰。”
“好。”拓跋叶眼神温和的笑道:“到时候烦请大人领路了。”
“臣子分内之事。”司言礼话毕,躬身将拓跋叶送进夏馆后,便起身告辞。
走出夏馆,司言礼忽然站定在夏馆闭紧的大门处,静静闭上了眼。
一辈子五品,终究是不甘心啊……瞬息过后,司言礼睁开眼,眼中布满坚毅,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备马车,回礼部衙门。”他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
长安城很大,角落很多,所以总有官府难以触及到的地方。
强有力的阳光普及不到的阴暗处,必定会滋生出见不得光的污秽。
琉璃坊,就是长安城能够排进前三的民间结社组织,也就是俗称的黑社会。
琉璃坊帮会弟子千余人,遍及长安城的中下层百姓,消息灵通。
琉璃坊人员杂多,为了养活这些人,琉璃坊在长安的产业也是五花八门。
赌坊青楼,茶肆酒馆,旱烟小吃,玉瓷陶器,几乎都没有其不过手的。
长安城西,一座临街的宅院里。
“这是黑社会?”
川越坐在铺着滑·润丝绸的墩子上,看着面前的账本有些苦恼,“你家这是商超吧?”
川越对面,一个穿着黑色胡服,全身肌肉线条明显的光头正自顾自饮着杯茶水。
光头浓眉大眼,鼻子高挺,蓄着黑色但异常浓密的卷曲胡须,外貌看上去就是典型的东西方混血。
这光头,就是玉锦一的亲哥哥,琉璃坊的大当家,玉冠阳。
“妹夫此言差矣。”玉冠阳听着川越的吐槽,挠着光头笑了笑。
刚是笑完,疑惑便当即冒了出来,“‘黑社会’是谁?‘商超’又是哪位少侠?
“莫不是同你一般,都是长相极佳的翩翩公子?
“我玉家可是还有很多女子待嫁闺中,妹夫你可要莫要肥水流了外人田啊!”
这货怎么比我还能扯淡……看着玉冠阳叭叭的嘴巴,川越嘴角扯了扯。
他叹了口气,“大当家此言差矣,我虽然已经答应入咱琉璃坊做事,但我可没答应做你妹夫。”
“迟早,迟早的事情。”玉冠阳挑了挑眉,岔开话题道:“你前两天跟我讲过的转型,接着给我讲讲?”
“大当家,账本中有一处产业我很奇怪。”
“你讲。”
“咱们帮派在延平大街那么好的地段,开一家天天赔钱的早点铺,是何用意?”川越眉毛皱起,陷入思索,“若是打探消息所用,酒楼亦或青楼都比早点铺要隐秘有用的多才是。”
“莫不是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内情?”川越思索着,眉眼突然露出了顿悟的神色,“延平大街那里有着全长安最大的地下黑市,大当家此举莫不是为了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洞悉长安诸事?”
“实在是又高又妙啊……既然如此,帮派第一家转型的产业就先换一家吧……”川越提起毛笔,准备在账本上将这家早点铺给勾勒起来,进行重点标记。
“不不不,妹夫误会了。”
玉冠阳看着川越越说越兴奋的眉眼,赶忙解释道:“我个大老粗,哪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
“开那个早点铺,无非是给帮派里会做饭的兄弟们一个讨饭的场子罢了。”
川越握着毛笔的右手忽然一颤,一滴浓墨滴在了账本上。
我就该想到的,我为什么总是高估大当家的智商……川越放下毛笔,无奈叹了口气,真诚问道:“大当家的,你是怎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长安将琉璃坊领成第三大帮派的?”
“就是打架啊。”玉冠阳挑了挑眉,“谁不服就干谁!”
讲话时,玉冠阳体内真气稍有外泄,便是将衣袍震得猎猎作响。
川越眼中闪过艳羡,叹息道:“那帮派转型,就先从这家早点铺整起。”
“怎么整?”
“卖肥皂!”川越嘴角翘起,略显骄傲。
我要重新定义这个世界的澡堂子!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川越眼中燃起雄心壮志。
…………
夜幕即将降临,暴雨依旧。
隶属工部司的吏员们,此刻正一手撑伞,一手握着截火把,将九条大街和部分铺设有灯台的街道一一点亮。
暴雨倾盆,天色逐渐昏暗,故而街上行人极少。
偶尔出没的行人,配上在雨幕中灯光朦胧的灯台,非但没有给长安带来生气,反而平添了一股深邃的凉意。
暴雨倾盆夜,杀人好时节。
此刻,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缓缓驶出开远大街,转进了朱雀大街。
就在马车转进朱雀大街的瞬间,数支成人手臂般粗细的弩箭射穿了转角的街墙,在石砖轰然破碎的巨大声响中,狠狠凿向了这辆黑色马车。
突兀钻出的弩箭撞散无数雨滴,在锐器破空的尖啸声中,倏然接近了马车车厢。
然而,就在弩箭即将撞上车厢的瞬间,一股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劲气忽然自车内迸出。
浩荡劲气所过之处,雨水被瞬间蒸发。
贴近马车的弩箭,更是瞬息间被撕裂成一条条絮状的纤维,被雨滴砸落进地面。
暴雨的连绵雨幕,在劲气爆发后,竟是被生生割裂了几秒才重新续上。
“三品小宗师!”阴暗处,有人望见这一幕,震惊出声。
同时,黑色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面轻轻掀开,走下一名提着夏人剑的中年剑客。
“剑魔黄乞儿!”阴影中,有窥探的密谍认出了剑客,当下便是难以自制的惊愕出声。
声音中,有困惑,有不解,还有更多的仇恨。
“他活着,还成了三品小宗师!”
一瞬间,这条消息透过阴暗处的诸多密谍,传递向了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暴雨瓢泼,浸透了黄乞儿的黑衣,但却没有淋湿他的发丝。
他轻轻扫了一眼四周,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剑。
雨很凉,他的剑很热。
他的剑,此刻像他的心一样热。
所以拔出鞘的剑刃触及雨丝,瞬间便氤氲出无数乳白色的雾气,将黄乞儿整个身子掩在了白雾中,显得有些仙气飘飘。
黄乞儿叹了口气,轻声道:“诸位可以现身了。”
没有人出现,也没有人应答。
迎接黄乞儿言语的,是接踵而来的数支弩箭。
手臂般粗细的弩箭此刻不再射向马车,而是精准射向了雨中傲然站立的黄乞儿。
黄乞儿听着弩箭的破空声,再次叹了一口气。
随着叹息声的响起,一圈劲气自黄乞儿周身荡起,将他身边的雾气卷向四周。
雾气迅速黯淡消散的同时,黄乞儿的身子动了。
脚掌重重踏在水面上的声音响起,黄乞儿主动冲向了朝他射来的弩箭,然后挥剑斩了出去。
弩箭速度极快,但黄乞儿挥剑的动作却是慢的令人发指。
然而,极快的弩箭终究比黄乞儿挥剑的动作慢了一瞬。
所有人眼里黄乞儿手中速度极慢的剑,不偏不倚的撞上了瞬息而至的弩箭箭尖。
撞上众多弩箭其中的一支后,黄乞儿手腕极速摆动,随之迅速撞向了另一个方向而来的弩箭。
黄乞儿手中的剑,像一个拨浪鼓般,重复如此的前后左右摆动了几下。
然后,黄乞儿收剑入鞘,定住了身子。
同时,那数支朝着黄乞儿射来的弩箭,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化为无数绽放的木絮,崩飞四散在朱雀大道上。
极快与极慢诡异的扭曲结合在一起,让暗处观察的众人都是瞬间觉得一阵胸闷。
环视了一眼周身满地的木屑,黄乞儿呼了口气,神情平静,呼吸平稳道:“你们确定不动手了吗?”
雨很大,除却黄乞儿的声音,周围只听得见雨滴捶打在瓦片和石板上的滴答声。
“唐人依旧如此这般懦弱?”黄乞儿嘴角微微翘起,轻轻叹了口气。
黄乞儿的话音刚刚落下,十数道黑衣身影便是突兀出现在街角的四面八方,朝着他冲了过来。
黄乞儿目光扫了一圈,然后轻轻皱起眉头。
这十数道身影,虽然都是蒙面黑衣,但步法身形却是大不相同,并非传承一处。
他们手持的兵器也是各异。
有的持剑,有的握刀,还有的用一些少见的奇门武器。
这些出现的黑衣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眼中都闪烁着仇恨与被羞辱过后的愤怒。
是我的话,成功激怒了他们吗?唐人的性情啊……黄乞儿轻叹了口气,再次拔剑。
很明显,这些黑衣人都是分属长安各门各派或某些权贵的暗谍。
他们的任务应该只是暗中观察西夏使团的动向,而并非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