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超出了他对金钱的想象力。
“这是黄金千两,算是给少侠从洗剑城一路而来的路费。
“千两黄金,只请少侠原路折返,或是避开长安。”王帖眼中倒映出金光和极力压制的贪欲。
他艰难的扭头看向江户,开口道:“这可是一千两黄金,少侠不心动?”
江户咂了咂嘴,不做回答,只是好奇道:“另一个箱子呢?”
王帖拍手,示意士兵打开。
在众人各式各样复杂且贪婪的目光中,士兵打开第二个箱子。
随着木箱上盖拉起时吱呀的涩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房间内弥漫。
箱盖被慢慢掀起。
明亮的烛火下,箱子的边角露出一抹红丝绸。
箱盖越越掀越大,红丝绸越露越多,血腥味也在房间内散的愈来愈浓。
终于,箱盖被完全打开,露出了属于它的狰狞。
只见箱中垫着的厚实丝绸上,静静摆着一颗男人的头颅。
男人披头散发,瞳孔无神涣散,似乎于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江户思索了会,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后,挑眉问道:“这是?”
“少侠在翡翠湖岸边遇险,便是此人一手策划。”王帖看着江户眼中不似作伪的平静,眼中闪过疑惑,笑着解释,“王伯灵。”
“白鹿书院在兴州城的供奉。”王帖双手交叉握在身前,“一位无限接近三品小宗师的武夫。”
“不怕报复?”江户身子微僵一下,很快重新柔软。
“当然怕,不过这并重要。”王帖察觉到了江户细微的动作,心中稍感轻松,“重要的是贵人的态度。
“这是贵人对你的补偿。”
“为什么呢?”江户无声呼出一口气,感觉胸腔热的厉害,“我真的很好奇你口中的贵人,为什么那么不想让我去长安。”
话音未落,江户忽然站起身子。
江户忽然的动作惊得席中所有人都是身子一动,稀里哗啦的酒盏摔碎了一地。
原来是有人抽出了藏在席下的兵器,连带着晃动起了桌子。
“酒桌之下藏着这么多寒锋,王大人是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吗?”江户身侧的纪灵芝眉眼一凝,拍案而起,拔出了随身佩剑。
江户另一侧的川越也是无奈挑了挑眉,捻起一粒花生米抛进嘴里,站起了身。
“言重了,言重了。”王帖圆脸上露出僵硬的笑意,不死心的问道:“少侠,这千金厚礼,你收还是不收?”
“在下不才,从小就长得好看,所以天生讨喜。”江户答非所问。
看着王帖皱的越来越厉害的眉毛,江户语气轻松且从容,“你说,在洗剑城那么讨街坊邻里喜爱的一个少年郎。”
“怎么出了洗剑城,就仿佛变成了个从阿修罗道中钻出的恶鬼呢?”江户弯腰提起靠在身侧的带鞘长剑,惊得席间诸人更是向后退了几步,
“特别是长安的一些贵人们,更是畏我如蛇蝎,明明我们还一眼未见。”江户平静笑了笑,语气如常,“但我清楚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所以,我要去长安。”江户握着带鞘长剑狠狠拍碎了面前的巨大圆案,声音变得冷冽,“我要同他们面对面讲讲这世间最简单,最朴素的道理。
“杀人者,须偿命。”
“大胆!”王帖眼中的寒意终于再也无法压下。
脸上肥肉的挤压,使得他的眼睛显得并不大。
此刻,这对狭长的细眼中,因为愤怒,所以满是森冷的杀意。
他不相信,有人能拒绝这一千两黄金!
他眼神冷冽,嘴上声音听上去却是异常诚恳,“你今日若是拒了这千两黄金,就是拒了自己最后的退路,你可要三思。”
“大人讲的有理。”江户左手拇指推剑出鞘一半,然后收回再推,再收再推,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王帖看着江户的动作,双手忍不住背到身后,慢慢攥紧。
房内,所有人的目光凝在江户身上,身子都是微微挺起,暗自握紧手中兵器。
房间瞬息间变得极为安静。
静的只能听到窗外雨滴砸在檐下的噼啪声,只能听得到江户手中长剑磨擦剑鞘的锋锐。
“那我就收下了。”江户最后一次收剑入鞘,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
王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他刚刚才从江户的激烈言辞中听出了不死不休的气势,转而江户却又答应收下这一千两黄金?
“不过……这黄金该收得收,这长安,该去也得去。”江户咧开嘴,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你王帖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从三品的狗官,也不是没杀过。”江户抽剑,剑指王帖,声音冷冽,“大人莫要自误。”
终归是少年气性,难以隐忍……王帖看着江户所言所行,心中稍稍舒了口气。
“贼人江户入兴州城,盗窃官银黄金千两未果,欲刺杀朝廷命官,罪责当诛!”王帖眼神平静,口中大喝出声。
“杀了他!”声音响起的同时,王帖迅速后退出屋,小小的眼睛里,终于酿出毫不掩饰的汹涌杀意,“亲斩江户贼头者,赏金百两,赐私宅三座!”
“杀!”包间之内,所有人瞬间眼睛通红。
粗重的呼吸声中,包间外亦是涌出无数提着刀剑的男人,疯狂涌了上来。
川越看着眼前大部分连八品境界都未到的武夫,轻轻叹口气,瞥了眼江户,“这两天和你在一块,比我三年募兵杀的人都多。”
“别废话。”江户挥剑划过一名刀客脖颈,再踹飞一名耍锤的壮汉,“一千两黄金,我就问你想不想要。”
“他妈的当然想。”川越侧身一个劈斩带走条人命,忍不住爆粗口,“我家祖辈干了那么多年留下的祖产,才值三十两银子。”
“啧啧啧,人比人气死人。”川越一脚挑起地上的一柄钢刀,然后掷了出去,扎透一名正要背袭纪灵芝的刀客,“小心点。”
纪灵芝看了一眼川越,眼神柔和的点了点头,一剑挑开肩上压着的长剑,抬腿将身前的剑客踹飞。
…………
翡翠楼所在街道的巷口,一座茶楼内。
身穿一身海蓝色圆领袍衫,头顶结式幞头的蒋忆南坐在大堂靠窗的边角,正听着小曲儿。
他扭头看了一眼木台上姿色中上的伶人,不满意的摇了摇头。
身子重新转回来,他剥开盘子里的盐水花生抛进口中,细细咀嚼着。
“进去多久了?”蒋忆南又吃了几粒,有些烦躁的问道。
“半个时辰。”身侧,几个扮作平民的打扮的千牛卫下属低声回应。
“等会肯定要打起来。”蒋忆南叹了口气,“你们等会把场面搞乱一些,别让王帖死了。”
“您不应该担心江户吗?”一个手下正点正要答应,却是发现蒋忆南言语的对象并非他所以为的那人,“线报称王帖在翡翠楼安排了四百武士,这江户不死也要脱层皮,更遑杀死王帖?”
“四百武士?”蒋忆南撇了撇嘴,“我看是四百地痞才对。”
“这里是兴州,这里有洗剑池。”蒋忆南端起茶杯,仔细看了会儿杯中漂浮的碎茶叶,有些不满的挑了挑眉,继续道:
“剑池三十剑客,可破三百甲卒,更何况区区四百地痞?”
蒋忆南的嗓音还未落,瞳孔中就有人影划过。
他看到街道尽头,翡翠楼沿街一侧的木窗忽然碎裂,扑腾砸下数道人影。
人影坠地,瞬间血肉模糊。
在翡翠楼站立的洗剑池众多弟子神色都是一变,瞬间拔剑冲进了翡翠楼。
一瞬间,安静的街道变得炽热喧嚣,好不热闹。
蒋忆南放下茶杯,站起了身子,“通知兄弟们准备一下吧。”
“是。”
身侧一个下属应答后准备离去,蒋忆南忽然摆了摆手,“先等一会。”
下属疑惑抬头,顺着蒋忆南忽然微僵的目光探了过去。
他看到街道中,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一名手牵白马的白衣少年。
少年长相平凡,但眉眼间却有一股远胜寻常文人的书卷气。
长发拢在头顶用一条与白衣同色的嵌玉发带系着,竟有一种道不出的仙风道骨。
雨水飘零滴落在他身上,但却未打湿衣衫,只是淋湿了他的发丝。
少年看着翡翠楼上燃起的火光,纤细的眉头皱起,眼中闪过不忍。
于是,他站定在原地。
立在原地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一队近百人的骑兵忽然浩浩荡荡地冲进街道,倏然急停在他的身后。
骑兵们身着白色甲衣,头戴粘着白羽的同色头盔,肩挂同色披风,面覆白银面具,看上去若天兵下凡,威武异常。
“这是神教掌教冕下的白羽卫?!”蒋忆南身后的几名下属眼神呆滞片刻,而后涌出狂热。
“那……那位少年……”其中一人的声音突然激动的颤抖了起来,“一定就是当今神教的圣子,卫明殿下!”
在临街所有人或惊或喜,或凝重或欣喜的目光中,卫明挥了挥手,“制止所有动手之人,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尽量不要杀人。”
“诺。”百余名白甲骑士抽出马背上的长剑,割开绵密的雨幕,轰然冲向翡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