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依旧空旷,外间几缕寒风吹着,殿内说话的人,心头却是带着几分凄凉。
“自从去年六月,乌蛮国起兵反叛以来,我师宗国就被迫输了五千兵过去,还缴纳了十万石粮草。
可战事日趋激烈,前线两边各十数万人打着,每天都要死几百上千人。
加上乌蛮国有意消耗,我师宗国五千兵马,这才去前线不过半年,就已经死伤过半,损失极为惨重。
可即便如此用心竭命,乌蛮国还是不满足。
到了今年初,又派遣使者,来我国中再度催缴赋役。要求国再出一万人,还有二十万石粮食。
我前线的那些将士,可还没回来呢?
乌蛮国又再派人来催缴,而且数额还翻了一倍。
这等条件,我等小国,怎么能承受得住?
最后国主想尽办法,花费重金,贿赂了乌蛮国的重臣,让其劝说乌蛮国主。这才将原本额度削减为依去年例,只需五千人,十万石粮食即可。
可即便如此,前后两次,我师宗国已出了一万人,二十万石粮食,这等代价,依然太大了。
时至如今,前线战事依旧,而我国这次派过去服役的五千人,又死了许多。前后两次服役剩下的人加起来,只余四千众。
我师宗只是一个小国,举国民众才八万人。一下子死了六千人,国中可以说是家家带孝了。
而且少了一万青壮男子,国中去、今两年农事,也大受影响。可以说收成减半,甚至减了大半。
而国中存粮,又送走了二十万石,这已经收刮干净了国中百姓的存粮。
如今眼看着一年过去,到了今年初,乌蛮国来催缴兵役钱粮的使者,很快又要再来。可我国中情形,哪还经得起催缴?
真要缴纳了这次赋役,怕是师宗国也要亡了。”
这位师宗国使者说到此处,已经声泪俱下,神情悲痛,愤恨至极,只见他红着眼继续道:“没得办法之下,我国只得寻找它法。
此时恰巧,听闻大王威名。
而且我师宗国与楚国向来相邻,早有交流,并非那些完全不慕王化的夷民。
于是便动了心思,派遣小臣,前来向大王请求内附。
若大王愿意收留,那我师宗国世世代代,必以大楚为首马,年年供奉,绝不敢有违逆。”
说完,这人就拜了下去。
旁边弥鹿国使者也跟着拜倒道:“弥鹿国也是如此。只求大王收留,救我等出水火。这大恩大德,弥鹿国莫敢难忘。”
看着眼前拜倒在地面上的两国使者,陆渊陷入了沉默。
虽然这两国使者说的可怜,也确实引人触动,但到底要不要救他们,这可不是个小事情。
首先师宗国的使者,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虽然大长和国陷入了内乱,但不管是统治着昆海地区的大长和国,还是裹挟着岭东七国、以及弄栋国叛乱的乌蛮国,实力都不容小觑。
双方都有十数万兵马,其中精锐也有数万。更重要的是两国都有先天宗师,顶层战力不缺。
如此一来,上层、底层都没明显短板,想要击败他们,便没那么简单了。
大楚国紧邻着大长和国,想要插手对方的内乱很简单。
但插手进去之后,想要抽手回来,或者说想要让战事按自己心意停止,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以这两方的实力,楚国想要击败任何一方,其实都有这个能力。但击败对方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就很难说了。
首先这种灭国之战,最少你也得出十万兵马吧?
而且对方有先天宗师,那么自己这边的出征大军,自然也得配备上。
不然就这么贸贸然派兵过去,那岂不是就如那大长和国一般。
疏忽大意之下,大军中没有先天宗师坐镇,直接被人寻了空隙,打的丢盔弃甲,全军覆没了。
那可是十万大军的损失,陆渊的大楚国可承受不起。
所以真要插手,先天宗师是必须的。
但这样一来,大楚国内,就只剩下一位先天宗师了。
一位先天宗师,看着江南江北三郡,近乎万里之地,说真的,是有些勉强的。
而且此时国中,还要再调走十万大军,那么剩下的兵马,就只剩下十四万了。
一场出征,近乎抽掉楚国近半实力。
在如今楚国刚刚改号建元,与宁国关系还极为紧张,同时周边各国也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实在太危险了。
这还只是对于国中防备的危险。
再说说出征的事情。
楚国纵然能抽出十万兵马,而且领军的大概率还是陆渊,但即便是这种精兵强将的组合,也并不是说出征大长和国,就能顺利击败对方,开疆扩土,灭国而归的。
以大长和国与乌蛮国的实力,他们可能正面战场上,不是陆渊大军的对手。
但这些人若是一心防守,或者干脆借着西南那茫茫群山的地利,与他打游击的话。
那陆渊想要平灭这些敌人,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场灭国之战,打个两三年,甚至四五年、上十年都有可能。
这都是有过前例的。
以往以临海世家为首的金陵朝廷,历朝向西向南扩张的时候,当地的蛮、苗、羌、越等族,就用过这种打法。
而当时的金陵朝廷,对此也没太好办法,只得派着大将镇压,同时同住重兵,就死命的跟对方耗。
前月灭静海国的时候,由武安侯领队,出了两位宗师、十万大军,不也打了三四年,柴击破对方国都,灭了此国吗?
而且就算灭国,也不是终止。
后面还是得留下武平侯谢宁,由此人领着五万精兵,镇压当地,以清剿各地的静海国余孽,平息地方上的骚乱。
但即便如此,距离静海国被灭,也有五六年了。
可按照陆渊从那边听说的消息,九真郡内,地方上还是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叛乱,山林内也经常有静海国的余孽活动,当地的反抗依旧存在。
从这方面看,灭大长和国与静海国这种夷、蛮国容易,当然想要占领对方领土,真正统治对方,却没那么简单的。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苗人尊从王化上千年了。
可洞庭郡这边,不还是酿出了一个五毒教叛乱,险些就给了大越王朝一个致命一击吗?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静海国的例子还在上演,这自然不得不让陆渊慎重。
当然。
以上所说这些的前提,是他准备灭了大长和国,所以才要面对的情况。
如果只是按照师宗、弥鹿这两国使者所说的,收纳这两国为附庸,庇护他们,那以上这些情况,自然是不需要面对的。
而大长和国与乌蛮国的反应?
以这两国的情况,别说现在还在内乱之中,自顾不暇了。
就算大长和国还没发生叛乱,以大楚国的体量,以陆渊的赫赫威名,就算收了你两个附庸国,你又能怎样?
大长和国还真的愿意为了这小小两国,冒着丧师失地的风险,和大楚开战吗?
最终大概率也是不了了之,谴责两句,然后就默认这个事实了。
可就如上面说的。
就师宗、弥鹿这两国,加起来也不过七县的地盘,民众现在更是只剩下了十四万,可谓穷的要死。
而且即便这么点家底,也还是人家的。
这两国只是承诺,愿意附庸大楚,年年上供而已。
可他们这种夷国,两个加起来,一年能上供多少银子?
五千两、八千两、还是一万两?
这么点好处,养一百个战兵都够呛,真值得陆渊冒着与大长和国、以及乌蛮国开战的风险,收这二国为附庸吗?
所以对陆渊来说。
收狗这件事情,确实可以做。
但做了也没多少好处,反而会招了两个强敌,完全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他真正要决定动手了,为的也不是这两个小国,而是整个大长和国。
若真能灭了此国,收其两郡之地,三四百万民众,数千里疆土,那才是真正的大好处,能让楚国的实力再升一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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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其国,绝其祀。诛其君,收其民。夷其土,建其域……
以上这些,才是大丈夫所为。
趁人家内乱,偷偷摸摸收两个附庸,占那么点好处,这么小家子气,如何称得上英雄?
反正陆渊自认为,自己在这天下间,也算是个英雄了。
别人怎么想,怎么做,他不清楚。
但自己要做,就要做大的。
要么不要,要么就全要,小小师宗、弥鹿二国算什么,他要拿就拿走整个大长和国,拿走他治下的二十七夷国。
这样在史书上写的,也是破大长和国,灭国二十七。
岂不比趁其乱,收二夷国内附,好看、好听许多?
不过按上面说的去做,英雄是英雄了,霸气是霸气了,好听也是好听了。
但想要获得实际好处,却不见得真有说的那么简单。
先前的顾虑,还是存在的。
大长和国以及乌蛮国,没那么好灭。
单纯一个就很难击败了。
到时面对大楚重兵压境,如果两国联手,面对二位先天,就算陆渊也不敢说能击败对方。
这并非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综合考量下来,经过仔细思虑,陆渊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淌这个浑水。
最后只得看着两国使者道:“你等乃是大长和国之封国,事关此大国,一切都得慎重。是否要收纳师宗、弥鹿两国内附,孤还得和群臣商讨过后,才能有决议。
今日时间也不晚了,鸿胪寺的驿馆已经备好了房间,两位使者就先下去休息吧。”
说完,陆渊就挥手,让人退下。
而两国使者见楚王,没立刻答应他们的要求,也有些着急。
他们国内水深火热,随时就要遭受着乌蛮国的催逼。此时多拖一日,国内可能就要多承受一分灭国危险。
这哪里是能等的?
“大王!”
师宗国使者心中大急,就想上前来多劝两句。
然而他不止还没跑两下,陆渊冷冷的目光,就望了过来。
面对一位先天宗师、修仙者、沙场悍将、一国之君的威严,这使者瞬间就承受不住了。
只觉得如坠冰窟,一股灵魂的颤栗,在体内升起。
大恐惧下,他瞬间就认清了现实,就跪到了。
“使者注意一下身份。”
这时,陆渊声音也适时响起:“孤王做什么决定,这都是孤王的事。纵然事关你二国,也没你们多说话的份。
孤让你们等着,你们等着就行了。
不要有多余的想法,多余的动作,否则带来什么后果,你们承受不住。”
话落,脚步声响起。
师宗国使者心中颤抖的同时,也感觉那股可怕的寒冷,已经消失了。
等了一会,抬起头来,才发现那可怕的楚王,已经不见了人影。
不过是两个小国使者罢了。
给他们面子,叫一声贵国使者。可要是不给面子,还不是几个部落酋长手下的部落头头。
这使者的身份,换算下来,在大楚境内,也不过是个县级官员,还不是一把手,是县令下面的八九品小官。
这等身份级别,还想拉住楚王,让陆渊停下来,听他多说两句话。
这只能说,真是蛮夷之人,没点尊卑礼法,性子野惯了,得治。
……
打发走了师宗、弥鹿两国使者后,陆渊便没怎么管他们了。
到时次日,他找孙思文、崔长青商量了下这件事情,问了问如今财政,能否支撑得住一场十万人的战事?
结果得到的回复是,朝廷这边,是拿不出钱来打仗的。光是养那二十四万大军,就费力无比了。
更别提如今还多了一个水师,这又是个吞金怪兽。
倒是粮食方面,随着近些年洞庭郡地方的生产逐步恢复,各地的粮食产量年年增高。朝廷每年都能收获不少粮食,足以自给自足了。
而苏国、南海国那边,每年也会送来四百万石粮食。
这个数额,是按照二十万大军,一年的粮草消耗来算的。
当然,大军出征,也需要人来输送粮草。路上那些运粮的民夫,也要吃去不少。
但总的来说,那两国援助的四百万石粮食,也够十万大军打一年仗的了。粮食方面,并不需要朝廷额外支出。
眼下楚国唯一的难处,还是没钱。
因为大军在外征战,战时的军饷和平时的军饷是不同的,会涨个小半。而且各类军械的损耗也大,这就需要及时补充,这也是很大的开支。
十万大军打一年,刨去原本固定的开支外,战时的额外支出,要多出三百万到五百万两银子。
这笔支出,朝廷是拿不出来的。
也就是说,陆渊如果真的要打仗,确实可以打,但这笔额外军费,就得从他的私人小金库出了。
这些钱他倒是拿得出来。
经历了此前数次开销,如今陆渊的私人金库,大概还剩下一千两百万两银子,能支撑大军三四年的额外开支了。
而三四年后,大楚已经财政平衡。这些多出来的额外开支,就能用南海、宁海两国的援助顶上。
也是能填上这个窟窿的。
但这些钱,是陆渊用来应不时之需的。
此时用在讨伐大长和国上,要是大楚再起战事,或者有其它什么急用,那就真没钱了。
所以想了想,这个决定还是有些不好下。
后面看陆渊有些为难,孙思文又提了个建议。
那就是削减地方府县兵的军饷。
整个大楚境内,不论是地方的郡府县兵,还是朝廷的中央禁军、首都的金吾卫兵、王宫的宫廷卫士,基本都是月饷五两银子。
这个工资很合理,各国的战兵基本都处在这个位置,没什么好说的。
但问题是,现在经过整编后,大楚的战兵,已经有了中央禁军承担,地方上的那些郡府县兵,理论上已经脱离了战兵行列。
你要说西川、襄阳两郡的郡兵,承担着北西两面的压力,时刻有着与它国征战的需求,风险较大,给他们开个五两银子的工资,这能够接受。
但郡兵之下的府县兵,这可就是纯纯的治安部队,顶多拿来守守城,基本很少有机会上正面战场了。
他们这种职责压力,还享受和战兵一样的工资待遇,这已经很不合理了。
先前孙思文就想说了,但一直没机会。
此时逮到机会,终于把自己想法说了出来。
“地方上的府县兵,按照各国惯例,都是月饷三两银子的。
月饷三两银子,在地方上,已经比得上那些有老手艺的大师傅了,工资不低。
若能削减府县兵每月二两银子,那大楚三万四千府县兵,每月便可节省六万八千两银子,一年便可省下八十一万六千两银子。
这还只是是月饷。
按照惯例,逢年过节的时候,军中也是会发一些节费的,还有一些粮油布匹的补贴。
这些一年下来,也是不小开支。
如果将那些府县兵的结费补贴,从战兵的规格降下来,一年也能省个八九万两银子。
如此算下来,削减这些府县兵的军饷,一年少说也能减少九十万两的财政支出。
这笔钱不管是大王拿来养更多兵马,还是让地方上多修几条路,多建几条渠,都是能起到大作用的。
完全不必浪费在此处。”
说到这个一视同仁的政策,孙思文脸色都有些胀红,显然对此深恶痛绝。
这浪费的,可都是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