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后,季怀忧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司天监。他瞅着迎客的幌子,走进一家名为“丰乐居”的酒楼。
这处酒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季怀忧走进丰乐居,也不听小二的介绍和引路,径直走上三楼,在窗台边的包厢坐下
小二立刻问道:“客人您是一人小酌,还是请客?”
季怀忧是第一次来,心情也不佳,随口道了“一人”,让小二自己看着上菜上酒。
小二应声离去,季怀忧则手拄着头,向外望去。
丰乐居有三层之高,也是洛京城中有名的酒楼。举凡绅商仕宦出城,无不在此地饯别,痛饮丰乐居中的自酿美酒——玉壶春。
玉壶春以谷物、水果酿成,甘美异常,又不甚醉人。将次酒倒入丰乐居中的青瓷酒杯中,更是颜色楚楚,芳香动人,不饮而醉。
此酒最美妙的地方还不止于此,寻常食物再是美味,混杂着吃到口中,彼此味道相激,总会有些不美。而饮上一杯玉壶春,便仿佛春泉涤荡口腔,再品尝美食,就又仿佛是初次品尝,为饭菜增香不少。
难怪丰乐居中,一楼二楼几乎都坐满了,也就三楼还有包厢。
过了一会,小二上好酒菜,倒好酒水,一句“客官慢用”便退到一旁,既不妨碍的客人的雅兴,又能在客人有需求时第一时间上前。果然不愧是洛京三十六家之一。
季怀忧没有饮酒,而是看向窗外。
丰乐居三楼向下望,人流如织,这些人皆衣冠整齐,佩玉戴金,而在楼上看不见的角落,坐着、躺着的,是逃难而来的难民、乞儿。
耳边丝竹之声传来,曲声婉转清脆,如大小珍珠散落均匀,是女子弹琵琶声。
就着酒水,听着琵琶声,自金阳以来,季怀忧一直以来压抑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体内真气流转也自然了不少。
谁知片刻之后,琵琶声越弹越悲,最后更是曲不成调,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弹琴女子的呜咽。
女子的哭并非宣泄情绪,哭完就好了,而是越哭越是想起伤心难过的事,情难自抑,越发想哭。
季怀忧听了半天,没听到什么信息,越听越觉烦闷,拎起酒壶,走到隔壁,踹开房门。
女子被吓了一跳,梨花带雨地抬头望向闯进来的季怀忧,鼻子还在抽抽,“你,你,奴,奴……”
见女子半天说不话来,季怀忧便直接问道:“你哭什么?”
也许是看到季怀忧的颜值,纵然是陌生人,女子依旧愿意相信他。她放下琵琶,万福之后道:“奴姓陆氏,小字如霜。本是伊州人士,因伊州大旱闹了饥荒,随父亲来京师投奔叔父,不想叔父随军征讨白阳教,逝于军中。家父又染病在床,需要人参吊命,天可怜见,奴哪买得起人参啊!就连房钱都是靠丰乐居掌柜的好心,让奴在这里卖唱,才能得些银钱。昨日奴在此处弹曲儿时,一位公子说要帮家父治病,条件是要奴做他的小妾。奴思虑再三,只得同意,拿了他的银子买了人参。然而家父服了人参汤药,还是去世了。想到此处,奴情难自禁,这才打扰了尊驾宴饮。还望尊驾恕罪!”
虽然她说话时依旧抽噎不停,但季怀忧还是听明白了,这不是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剧情吗。
若说解决那个公子,季怀忧有一万种办法,直接杀了是最下等的办法,除此之外,让魏春来出面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季怀忧用丹钱和自己会的剑诀作为答谢就是了,料想他也不会拒绝。
不过那个公子是小事,陆如霜后续的生活如何保障才是问题。
“你想如何?”
陆如霜迟疑道:“奴想连本带利还了赵公子的银钱,找个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
“好,你借了多少银子,我帮你还。赵公子几时来?”
这个问题,陆如霜就答不上来了。
好在一旁看戏的小二凑了上来,之前季怀忧皱着眉头冲入隔壁时,他就有些担忧,现下倒是松了口气,道:“小的知道赵公子,他是本店的常客,午时前后会来本店吃顿便饭。若是午时二刻未到,那就是不会来了。”
也好,那就先等着吧。
午时一刻不到,有人推门进来,玉冠锦衣,腰间环佩叮当,正是最好的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惜脸色发黄,尖嘴猴腮,身体已被酒色掏空。
赵公子进了包厢,目光就盯着陆如霜道:“如霜妹妹,好久不见啊!”
然而他与陆如霜昨日才见过,还花言巧语哄骗陆如霜签了契书,借了银钱。
陆如霜看到他,明显有些畏惧,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季怀忧。
赵公子进来时,季怀忧正坐在暗处,因此他并未发现,还是顺着陆如霜的目光,才注意到季怀忧,他刷的收起折扇,皱眉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速速滚出去,不要打扰小爷我和如霜妹妹亲热!”
季怀忧没有理会他的话语,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锭拍在桌上。
这枚银锭价值如何季怀忧是不知道的,毕竟根据银子的成色不同,实际流通价值也会有所变化。但只从重量来看,这锭银子至少也有一百两,偿还陆如霜的借款是不成问题的。
看了看银锭,赵公子目露贪色,再看看季怀忧的年纪,顿时了然,这小子是被美色吸引,想当英雄了。
他冷笑道:“这些银子就想把小爷我打发了?别忘了契书上怎么写的!”
陆如霜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什么,颤声道:“你在契书上做了手脚?”
赵公子嘿嘿一笑,道:“如霜妹妹,你借的只是三十两买参须,若想反悔,要还的可不是三十两,而是三千两啊!本公子借出去的钱,若不能百倍奉还,岂不是有损本公子的面子!”
三千两,季怀忧下意识摸了摸戴在手上乾坤戒,他的乾坤戒中银两肯定是有三千两的,但这些银子不是货币,而是修复素修剑的材料的一种,若是掏出三千两,就剩下不了多少了。
于是,季怀忧冷笑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坤国律令,私放钱债,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你借了三十两,最多只需要还六十两。”
赵公子“啧”了一声,“可惜啊可惜,你说的是放债。本公子本来就没有打算收回这笔钱,所以和如霜妹妹签下的可不是放债合同,而是卖身契啊。”
季怀忧看向陆如霜,得,她小脸煞白,一脸茫然,一看就是不谙世事,啥也不懂。
季怀忧当然也不懂,他背的根本不是坤国律令,而是前世古代的律法,只是想吓吓赵公子。毕竟,赵公子看上去也不像是管实事的人,多半也不通律法。
“契书何在?让我看看。”
赵公子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给你。”
季怀忧接过契书一看,果然,是卖身契,只是抬头并没写“卖身契”三个字,内容却是卖身契的内容,赎身银两则以小字写在几行大字条款中间,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想了想,季怀忧两指一擦,契书直接燃烧成一团灰烬。
赵公子却毫不慌张,“你以为烧了契书就有用吗?官府那里有备案的。”
季怀忧愈发烦闷,按照规则办事,在既定规则体系里和这些人斗,简直浪费时间。
忽然之间,他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为什么不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