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坚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
“不是,坦白说,我和现在中原石氏家族没有任何联系。”
张中古板的脸盯着石坚。
“你可知道,作为昌化军使,我就算是在这里把你杀了,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你说话?”
“你最好老实作答。”
石坚非常认真的作答。
“整个中原石氏,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任何一个人。”
“我乃琼州人士,若是军使大人不信,可以立刻叫来一个当地人与我交流。”
张中的表情缓和不少。
“第二个问题,你为何觉得本官让东坡先生入住城中,会害了本官。”
石坚叹了一口气。
“该说的,我想东坡先生应该都转告过大人了。”
张中淡淡道:
“昌化军天高皇帝远。”
石坚道:
“但亦是大宋治下,官家不会容许任何一个旧党中人活得好好的,他希望看到那些想要窃取权力的旧党中人痛苦不堪,因为犯下的错误而在地狱中沉沦。”
张中突然提高了声调。
“尔竟敢非议官家?”
石坚笑了起来。
“大宋官家,与读书人共天下。我亦是读书人,如何非议不得?”
张中盯着石坚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你果然如同东坡先生所言,是个妙人。”
张中这一笑,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三人在桄榔林中席地而坐。
张中对着苏轼感慨。
“东坡先生远离朝廷,恐怕有所不知。如今之朝廷,正如帅哥小友所言,所有旧党中人,都已经被赶尽杀绝了。”
“最可恶的是,那章惇压根不想给旧党任何翻身的机会,全部都驱逐到了岭南和福建,不给任何人在辽、西夏甚至大理边境立功回朝的机会。”
苏轼表情黯然,叹息一声。
“时也,命也。”
石坚点燃原本已经熄灭的火堆,又拿来三个椰子,在火堆上烤制。
椰子的外皮很快变得焦糊起来。
张中眉头一跳。
“烤椰子?”
石坚笑了笑,拿出砍刀,将椰子砍开。
“请吧,两位。”
张中半信半疑,一口喝下,竟感觉这椰汁温热中带着浓稠,飘散出几分奶味,不由又惊又奇。
“这烤椰子,真真是老夫平生所见之奇物。帅哥小友,真奇思妙想也。”
三人的话匣子慢慢打开,大部分时间是张中和苏轼闲聊,石坚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大宋朝局,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必须要承认的是,无论新党旧党,无论是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又或者是如今的章惇,党同伐异之风固然愈演愈烈,但他们都是有能力的大臣。
如今的大宋,就如一艘上了年头的船只,虽然时不时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声,却依然安稳无比的在四面打来的巨浪中航行着,稳如泰山。
张中开口道:
“本官思来想去,既然不能在城中给东坡先生弄个住处,那先生这代驾之权,怕是一时半刻也无法给予的了。”
苏轼的官职是琼州别驾。
别驾不是小官。
汉时,刺史作为皇命大员,出行时独享马车,随行官吏皆骑马。
唯有刺史副手,可另外乘坐一辆别的车驾,是为“别驾”。
坏就坏在,“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这后五个字上。
所谓安置,不过是给面子的说法。
“随便给个官名,让昌化军负责看管”,这才是任命真意。
苏轼失笑摇头,指了指石坚的屋子。
“谁言老夫无处居住?请张中大人不必担心。”
张中笑了笑,喝了一口烤椰子汁,道:
“本官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在城外新建一座书院。”
“以东坡先生之名,本官延请作为书院山长,教授本地士子,想来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苏轼目光微微一亮,道:
“如此,甚好。”
张中得到苏轼应允,表情变得愉快起来。
“那就一言为定。”
张中坐了片刻,便带着随从离开。
苏轼双颊微醺,靠在桄榔树下,发出感慨。
“老夫若是能教化此地,也算是不枉此行。”
石坚眨了眨眼睛,突然站起来,朝着苏轼长躬及地。
“石坚不才,愿入先生门下为弟子,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苏轼吃了一惊,忙道:
“石坚小友这是何意?老夫戴罪之身,若是收你为弟子,岂不是误了你的前程?”
石坚长躬不起。
苏轼默然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或许,石小友,便是这一次老夫真正应当教授之人。”
“今后,你我虽为师徒,但依旧以友人相称,如何?”
石坚微微一笑,朝着苏轼行了拜师之礼。
苏轼渡海琼州,琼州自此方得教化。
琼州后裔,又有哪个不是东坡先生子弟呢?
顺手捧起旁边的烤椰子。
“还请师尊见谅,弟子之束脩,只能是此物了。”
苏轼愣了一下,随后放声大笑,接过烤椰子,狠狠地喝了一口。
“如此束脩,当真妙极!”
月色下,师徒二人相对而坐,畅谈古今。
一条小黑蛇自丛林角落而出,盯着不远处的两人,蛇眼落在火堆上,露出畏惧神情,复又后退,缓缓没入黑暗之中。
翌日,张中、刘延寿率一群当地士绅前来拜访苏轼。
又过一日,一群民夫抵达,开始砍伐桄榔,清理空地。
旬月之后,一座崭新的木制馆舍,出现在原本的桄榔林中。
上书牌匾——载酒堂。
十余名士子,在众人见证下,行拜师大礼,入东坡门下。
宜伦士子石坚,为诸子弟之首。
一时间,朗朗书声,自学堂中起。
过往民夫行人,无不闻书声而蹑足,面带敬畏。
海康城。
衙门中,御使董必高坐上位,表情傲然。
这董必下巴略尖,眼睛稍小,目光中闪烁寒光。
“那苏轼,当真是命好。遭逢疫情,竟然还逃得性命。”
“话说,那石氏子,究竟是何来历,竟有如此之能,以药方治病救人?”
面前,几名随从表情谄媚,小心翼翼开口。
“那石氏子,据传乃是和书院石氏有着血缘关系。”
董必脸色微微一变,抚须沉吟。
“书院……嘿,如今章惇大人正命人查探书院石氏是否暗中勾结旧党,看来这儋州啊,本官还是得去一次。”
“看看这石氏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随从吃了一惊,不由道:
“琼州风浪甚大,如今正是台风之时,大人何必以身探险?”
“不如遣一二小吏过海查访,也便是了。”
董必冷冷一笑。
“尔等懂个什么?书院……哼,来人,去把那新知州叫来,给本官准备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