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思静来说,这一年多时间是在平静中度过的,没有波澜,没有起伏没有跌宕没有激情的迸发也没有柔婉的伤感。陈思静回忆过去时,诸多的情感交织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变得起来越敏感,所经历的一切常常令她念念不忘。穆维新在她做校长的这一年半时间里,对她的支持与帮助让她除了有深深的感谢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扑朔迷离的情怀。她甚至想过让穆维新坐到她的对面,中间是一枝流泪的红烛,自己向他倾诉,不管是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穆维新的音容笑貌不时地闪现在她的眼前,穆维新的一举一动牵扯了她的视线,穆维新在她的心中占据了一块地方。陈思静的这样的情怀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在整个冬季采暖期,穆维新毫无怨言地承担起了白天烧锅炉的责任,这对他来说是份外的事。学校的经常跑冒滴漏的的安装粗劣的暖气也需他来维护。每当看到穆维新手拿着管钳子的身影时,陈思静的心里不止是感动,还有信任依赖眷恋的成份。这样的感情是她始料未及的,而相应的,她对李祥君却冷落了许多,虽不至于厌烦,但明显地话已少了很多,热情也一天一天地减少。
回想起来,这个暑期过得真快,马上又上班了。陈思静想去年的暑期杨玉宾死去了,那么,到现在,又一年了。
八月十九日,陈思静去叶吉平家里给姑母过了生日后到母亲那里看了一眼便匆匆地赶回了家。一天的劳顿让她早早地睡去,于是第二天她又早早的醒来。
早晨空气里弥散着露珠的清凉,云霞在东边天际肆意铺陈,有一缕云像是在极力挣脱,兀自向这边延伸过来。
星梅还在熟睡。这个快乐的有着母亲性格的女孩子同时也继承了父亲的文静聪颖。陈思静在后面转了一圈,看了几眼三三两两在大街上蹲着闲唠的人们。她将白色的印着淡雅细花的短袖衬衫抻了抻,让它经更合自己的身形,但是,她的明显发福的身子显得衬衫瘦了很多。陈思静走到院里,手拄着墙对刚从屋里出来的李祥君说:
“你不说今天上政平去吗?回来时称二斤瘦肉,今天晚上包韭菜馅饺子。立秋那天就没吃饺子,没抓秋膘。”
李祥君抹了几下眼皮道:“还抓秋膘,你的膘够厚的了。今天?再说吧,去不去还说不准呢。”
陈思静紧起鼻子道:“别再说了,就去吧。赶紧把甩浆机修好了,过些天又该做豆腐了。”
李祥君“嗯”了一声。
从七月分开始,李祥君就把豆腐坊停了,一是豆腐不好卖,二是电机总发热,不知是什么原因。乡上的周二开了个电器修理部,他无论什么时候给李祥君修理电器都只收成本费。李祥君不愿意亏欠别人太多的情,在卖豆腐时就隔三差五地送过几块去。这样的反倒让周二觉得他欠了李祥君的人情。
早饭以后,李祥君用车子装了机器去政平村了。陈思静收拾了一下碗筷就想趁着凉快把小园里的草拔了,于是她到菜园里。杂草都掩在菜蔬中,湛绿的叶尖在阳光下闪着盈盈的光。她猫下腰,试着抓住一丛水稗草想把它连根拔起。前几天连续的雨催得杂草旺盛,根须牢牢地抓着地面,拔着真的有些费劲呢。陈思静很小心地拔,怕带出的泥土灌进她的白色的皮鞋里。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在陈思静的头上,裸露的手臂上,她感到衬衫里有无数个小虫子在蠕动——细密的汗从毛孔里爬出来。她心里埋怨起李祥君,早就让他把草拔了,他就是不拔。星梅在窗下喊:
“妈,我玩去了!”
陈思静头也不抬地说:“就知道玩!”
星梅只不过是通报一声,并不需要陈思静的批准。陈思静也不大去管束她了,随她去吧。
等陈思静的腋窝里腿窝里浸满了湿漉漉滑腻腻热乎乎的汗时,她站起身来,用上臂擦了一下脸。她不想再做下去,这一切是李祥君应该做的。想着想着她生起气来,头五六天她就告诉李祥君把草拔了,可他总是拖来拖去的。陈思静的怨气来得快,不能自抑的坏情绪迅速在全身蔓延,而诸多的旧事又被她重拾起。陈思静骂出声来:
“他妈的就是懒散,肉啦肉啦的多咱也没有个麻利劲。这草不早就该薅了?”
陈思静直起腰,来到西边的猪圈旁。这排猪圈里有三个格子,每一个格子能养十来头猪。圈里被李祥君清理得干干净净,横梁上垂下的铁链子一动不动,立砖铺就的地面上只有几只蛐蛐在跳跃。李祥君说再过几天抓下一茬猪,那时天也凉了。这是他的打算,李祥君要做什么不做总要问陈思静的意见,这已成了他的习惯。有很多时候,陈思静并不懂,但她顺着李祥君的意思点了头,李祥君得到首肯后就有了方向感,有了依靠。
陈思静刚才的那一阵火气还没有消去,现在忽又看到一个猪圈门上的插棍依然用铁丝拧着。她咬牙在心里责骂李祥君只会对付只会糊弄。陈思静有她生气的道理,在上一茬猪还没卖时,有一天一头不老实猪拱开了圈门,于是五六头猪都跑了出来,踏倒了菜园里的两架柿子。幸亏发现得及时,若晚一些,东边的那片菜地就全被猪糟踏了。陈思静和李祥君费了很大的气力将猪赶进猪圈后,她让李祥君把门卸下来拿到修理部焊上。李祥君说过些天,等猪卖了的,先用铁丝拧着。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门还是没有焊,大概再抓猪回来,门也不会焊上。
陈思静想到李祥君的短处时,就将以往的旧事都倒放出来,她竟吃惊地对自己说:他有那么多坏毛病!拖沓、懒散、毛草、不严谨、不沉着……在去年,李祥君心急火燎地去端刚跳闸的电饭锅,结果可想而知,他耐不住热,把好端端的一锅饭扣在了地上,锅也摔“瓢”了。陈思静生起气来是很认真的,直到李祥君承认错误做深刻的检讨才为止。现在,李祥君没有在身边,她的心绪难以平复下来。
陈思静忘记早晨的不快正好是中午,正午的天气那么热,连在阳光下无精打采的柳树都象害了热病一样,低垂着不摇不动。她和几个女人在后面打了一会儿扑克后,心情才彻底地舒展开来。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早晨的那一阵毫无来由,李祥君并没有做错什么。草是新近才长起来的,圈门的铁栓虽然是李祥君用铁丝的拧着,但因为下一茬猪还没进来,自然也就没有妨碍。莫名其妙的一阵烦躁过去后,她检讨自己,觉得大多是不应该的。好在李祥君不在家,她的怀脾气发作的时候就没有人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