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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八章 尘埃落定

陈思静的喜悦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有几位家长在星期一早晨找到陈思静,明确表示若调换邹春来就向上反映他们的意见。如果不能奏效,他们就阻止学生上学,直至问题全面地解决。这是令陈思静十分挠头的事,她甚至对处理这个问题产生了绝望的念头。但是,事情不可能再延迟,家长的态度是坚决的,没有回旋的余地,更不可能敷衍。其实,在星期日星梅就说过们不满学校的做法而要有所举动的话,只是当时没太在意。
怎么办呢?冥思苦想的陈思静脑袋都快炸了。乱糟糟的思绪理不出一个顺序来,无论怎样也想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周一就这么过去了,明天又怎么过呢?她叹了一口气。
天气格外地好,但并不因为天气好她的心境就好一些。陈思静烦躁地站起来,踱了几步又坐下。那边邹春来还在上课,刘伟星也在上课。她坐在座位上,感觉着从虚幻的想象中射过来的异样的目光。她甚至怨恼刘伟星,怎么这样不争气!?那么要不要向陈启军主任汇报呢?如果那样做,就昭示着自己的无能,就意味着自己对于校长这一职务的不胜任,会招来别人的冷淡的嘲笑的目光。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她承受不了背后的指指戳戳,更受不了别人对她的不在意对她的鄙夷。
穆维新一眼一眼地看陈思静,他的目光里有太多的同情太多的怜惜,太多的关切。这使得陈思静处在一种惶乱的状态中,她不敢迎向穆维新的目光。
事实上,陈思静此时的心里在空荡荡的,没有着落,没有依托。她无计可施,她没有办法让自己脱离眼前的窘境。穆维新坐了一会,离开了。陈思静把头倚靠在椅背上,力图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样,她捱过了一堂课。
课间时,刘伟星很无奈地跌进自己的座位里。从他的表情里,陈思静明白他心里有太多的焦灼。这种状况再持续下去,无论怎样说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种心绪持续了一上午。
中午,陈思静没有吃多少饭,又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学校。这时刚好是十二点。
陈思静忽然怕见穆维新的目光,她承受不了他的关切,她觉得他在可怜自己。但穆维新似乎不理解她的心境,直直地看她,弄得陈思静尴尬地不好抬头。办公室里刘伟星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邹春来在轻声哼着一支古怪的曲子。穆维新叫道:
“陈老师!”
陈思静抬起头来问道:“有事吗?”
穆维新停顿了一下说道:“啊,我想找一下上学期五年级的自然教材。”
陈思静想他那里明明有校长室的钥匙,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说呢?陈思静意识到他有话要对自己说,有事情要和自己商情讨,而这些好像是他不愿意让别人听见的。陈思静站起身来,来到和办公室仅一墙之隔的校长室。校长室里摆放了两张办公桌和几张学生课桌,上面堆了些旧书和本子。和大办公室相联的窗子用塑料布钉死了,对面的人影不很清晰,他们的说话声也模模糊糊地不真切。陈思静隔着窗子向北望去,隐约地看见有一辆卡车向这边骤来。原野上的雪依然耀目,春天还没有真正地来临。
穆维新站在陈思静的背后。虽然陈思静面向窗外,但她可以感觉到穆维新内心里正有波澜起伏。她转身,迎面和穆维新的的目光撞在一起。令她很惊奇的是,穆维新的脸上出现了一层红晕。
“陈老师,我想、我想……”穆维新向上扶了扶眼镜,这是他惯有的动作,“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陈思静对于这突兀的话不知怎样回应,她琢磨不透他会有什么想法,是关于什么的。陈思静点点头,说:
“什么想法?兴许我能帮你拿主意。”
在陈思静的心里,一定以为穆维新有什么为难的事,需要她予以权衡。
“陈老师,我想过了,认真地想过了,我来接六年这个班。”穆维新说。
陈思静大大地一惊,这是她没能预料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她看到穆维新肯定的表情后,说:
“这怎么可以呢?”
她的眼睛好看地睁大了,注视着穆维新。穆维新又扶了一下眼镜,接着说道:“啊,不是我全接下这个班,是我和伟星共同管理,他教语文,我来教数学。我想,这个学期的工作这样安排最合适。”
他的坚定的语气表明他已深思熟虑,是不可能再更改的。
“可是,穆老师,这么做不合适吧?我没有说你不称职,我是想……”
陈思静还没有说完,穆维新打断了她的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再多教一两节数学,完全可以承受。如果不这么办,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看你,现在多难!”
他的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很轻。
陈思静心猛地颤动了,她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陷于激动的情绪之中。
“那样你会很累,想过吗?”陈思静面向他,稍停一会,又道,“我想……”
但陈思静没有说出她想什么,对于现在的情境,她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出来。穆维新沉默着,他或许是等陈思静的答复,或许是在揣度她的心思。他的目光在陈思静的脸上,闪烁跳跃的情感从眼里流出来。
陈思静最终同意了穆维新的建议。她希望有更好的方法,但是没有,看来只能如此了。穆维新的做法有更深一层的意味,那是什么呢?陈思静想到这里,又不禁惊悚起来。她不想欠他什么,不想牵累于他,不想在他面前做一个弱女人。
“那好吧,就这么定了。”穆维新此刻显得轻松闲适,“就这样,陈老师。”
刘玉民粗大的声音响起来后,穆维新立刻到大办公室里去,旋即从那边传来穆维新清亮的声音。
陈思静站在桌旁,手翻动着一本书,翻开了又合上,反反复复。她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
第五节开始后,教师们都到班上去了,办公室里只有陈思静和穆维新。穆维新不断地起身,在地中央踱几步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陈思静不懂他的心境,揣测不到他要说什么。从心底来说,她还是感激穆维新的,他做出了牺牲,很大的牺牲。
“穆老师。”她叫道。
此时,穆维新正隔着窗子看外面,阳光洒在他身上,明丽的色彩使他干练了许多。
“啊,陈老师。”
穆维新回转身,面对着陈思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陈思静想要说感谢的话,她觉得有必要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穆老师,我想了很多。我总觉得让你来教数学太难为你了,我过意不去。”
陈思静话里的意思不是很明晰,但穆维新从中却感到了她的真情。他受了感动,随即很诚恳地说道:
“没什么,我觉得应该帮你,而不能袖手旁观。看你为学校的事忙得……”
穆维新没能找出一个恰当的贴切的而又不使陈思静感到尴尬词来表述自己的意思。陈思静腼然一笑,虽然极力掩饰,但不自然的表情还是流露出来。在穆维新面前不必要在绷着面孔,也不必再装出无所谓的轻松豁达的情状。陈思静明确了穆维新的一个帮助自己的形象后,就把校长的身份完全放下,展露出女人柔弱的一面。
“说真的,开学后的这一段时间若不是你帮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过呢。杂七杂八的事让人焦头烂额,又碰上六年级这个挠头的事,真觉得校长当得没劲,还不如做一个班任省心,累是累点可不用费神。”陈思静不由感慨地说。
穆维新审视着陈思静,他对陈思静的话也深有同感:“是呀,上学期我虽然没有行使校长的权力,可也操到了校长没有操到的心,这里的滋味我算是品到家了。不过,陈老师,以后会好起来的。”
陈思静油然而生一种对穆维新的亲近感,从今天开始,或者是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他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丰满厚实起来。穆维新没有因为自己抢断了他校长的位置而耿耿于怀,他很热诚,很能干,很精明……这样的一种观点完全取代了原先的对于他的看法。陈思静想向穆维新道谦,表示自己对谋取校长这一职位的悔意,但是话从何说起呢?以后吧,会有机会的。
陈思静这样想着,神情端庄,面色恬美。穆维新没有打扰她。
过了一会儿,穆维新想起什么似的对陈思静说:“陈老师,等一下放学后你就当众宣布说是你做通了我的工作,由我来接六年级的数学,和伟星共同管理这个班。之后嘛,你再和伟星单独谈谈,给他一些鼓励,放松一下他的紧张的情绪,让他不要在思前想后。”
陈思静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穆维新。她领会了穆维新的意思,她不由得不佩服穆维新的周到细致。
陈思静彻底地陷于感动之中。穆维新将话题移开了,他说以后的工作应该还是顺利的,不会再有大的变故,又谈及他的儿子。这是一个很轻松的话题,因为这个话题,两个人说话变得亲近融洽了,少了那么多沉沉的负担
陈思静发现穆维新有很好的语言天赋,说出的话条理清晰准确生动,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冷静沉着为陈思静所欣赏。
按着穆维新的意思,陈思静宣布了人事调整。在座的各位老师并没有太多的讶异,好像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刘玉民清清嗓子说这是最好的最恰当的安排,盛赞穆维新人品的高尚能为学校分忧解难。这样的话被穆维新一笑置之,他的嘴角浮起难以觉察的一撇。
今天,陈思静是以一种愉快轻松的心境走进家门的。因为一切问题都已解决,她便有了这一段时间以来少有的高涨的情绪。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认定,她在潜意识里默默地没有声息地拥进了穆维新,把他做为自己学校的工作上的依靠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他做为情感上的依托?陈思静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意识到了她不去不承认,但是有一点是确实的:在脑海里总能看得见穆维新吸烟的姿态和向上推眼镜的举止。
“祥君,死哪去了?”刚一进屋,她就喊起来。
陈思静的话音未来落,李祥君慢悠悠地回话道:“死在这里呢,收尸来吧。”
陈思静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李祥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他想不到自己这句话会有这么大的效果,令陈思静捧腹不止。
“你让傻子摸了?”李祥君说。
陈思静止住笑,瞪了他一眼,道:“让傻子摸了你有啥便宜?我跟你说,李祥君,六年的事解决了。”
李祥君嗯了一声,似乎不为所动,他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在他心里,事情总有解决那一天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陈思静不满意他的这种态度,提高了声音说:
“我好歹商量成了,让穆维新教六年的数学。这是不是好消息?”
陈思静在李祥君面前说了谎,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觉得这么做是必须的,不用加以考虑。
西屋里,李祥君正忙于称黄豆。他头也不抬地说:“他挺够意思的!费了好大的劲吧?”
陈思静想应该夸大说服穆维新的难度,就起劲地渲染她在学校里是如何向穆维新提出要求,如何激励他,如何赞誉他……陈思静尽量用眉飞色舞的态式去描述,却有一种不自然的情绪流出来,绯红的面颊写满了窘迫。
李祥君心不在焉地听着,对她的讲述没有作评议,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只是听故事一样听陈思静说,她说完了他也听完了,不会再进一步思考陈思静话里所露出的破绽。陈思静吁了一口气,仿佛做完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她有点担心,担心李祥君戳破她的谎言。但是李祥君没有一丝的疑惑,于是她放下心来。从这一刻起,陈思静忽然有一种负疚感,面对着与自己相处十几年的李祥君,她第一次惶恐起来。
李祥君把挑好的黄豆哗地倒进一个塑料桶里,抬头看看依然漾着笑的陈思静,不胜怜惜地说:
“瞅瞅,这个破校长当的,多操心!”
陈思静心头一热,若是前些年,她一定会伏在他的肩上痛哭一番。陈思静的情绪感染了李祥君,他拾起刚才陈思静的话题,问道:
“你说,穆维新后来答应了,不过提了个条件,什么条件?”
陈思静愣怔了一下,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待她明确以后,回答道:“啊,他,他说这学期的市‘优’得给他,他好定高级用。”
李祥君咧开嘴,粗鄙的一句话扔出来,然后是一阵笑。他大有轻视的意思。
“什么时候他上课?下礼拜一?”李祥君晃了一下脑袋问。
陈思静被自己刚才的慌乱吓住了,尚未回过神来,听他这样问自己,匆忙答道:“下礼拜吧一吧,也就只能是那天了。”
李祥君的目光在陈思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提起桶到水缸前,哗哗地舀起水来。陈思静将外套脱掉后掀起锅盖,向里看。
“晚上烙饼啊?”陈思静道。
“嗯嗯。”
李祥君的眉毛微微挑起,眉宇间的一道皱痕明显地凸显出来。
“哎你说,我老姨父这个人怎么样?”
陈思静弄不懂他这句不着天不着地的话的意思,便支吾着说:“还、行吧。没和他常来往,不那么了解。”
陈思静奇怪于他突然间问这个问题,于是接着又问:“有啥事吗?”
“没啥事。”但是,他并没有过因为自己的否认而停住自己的对所听所见的叙说,“我三姨和我老姨吵吵啦!”
陈思静骤然睁大的眼睛,问道:“因为啥?”
李祥君舀完水,直起腰不无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老姨家的小红。小红去年春天时非要买我二姨家的两个牛,说卖谁都是卖,就卖她得了。我二姨不想卖,一是亲戚里道的,牛好牛坏的以后怕落埋怨;二是,她要赊着。可小红死活要买,我二姨父说要买也行,叫我老姨和我老姨夫到场也好做个见证。老姨夫去了,还帮着挑牛,过后给拿过去五千元钱,剩下那二万说秋后再还。年前我二姨去小红家要钱,可一分也没要回来。要说没钱少还点也也行,可那两头牛下的小乳牛都卖了,可钱却不归上,这说不过去吧?三姨去找老姨老姨夫,寻思他们是小红的爹妈,他们还红口白牙地做了保人。老姨开始没说什么,后来慢慢地说话就变味了,说我三姨尽挤兑小红,要是要钱就朝小红要去,她没担过保。两个人就吵起来,老姨吵着吵着就跳老虎神,向着自己的姑娘说话。我三姨当我学这事时,一边说一边哭。谁都可以说三七嘎哒话,可没成想自己的妹妹也跟自己过不去。一奶同胞啊!”
陈思静接过话道:“欠人家钱就还人家钱,说到哪做到哪。你老姨那样做不是不讲信用吗?以后还咋跟人家办事?要真的是没钱,把牛都卖了还人家。真是!你老姨夫你老姨那两口子就知道占便宜,你老姨夫小肚鸡肠你老姨二虎八鸡连钱都不认识,咋对付的呢?”
陈思静没有再说什么,她现在关心的是学校的事还有自己的家事。星梅做作业时把电视打开了,呜哩哇啦的电视伴音冲进陈思静的耳里,她斥责道:
“一边写字一边看电视,能写好作业吗?闭了!”
星梅撅起嘴,小声嘟囔道:“这不刚才打开吗。”
陈思静对星梅有诸多的不满,时常责怨她不用功贪玩任性;她也不满于李祥君对于星梅的迁就退让,凡事都依着星梅。因为对星梅的管护的不同方式态度,他们常常处于矛盾中。
下班后段时光是在愉快中度过的,陈思静因为工作上的难题得以化解而愉快,李祥君因为陈思静的愉快而愉快。星梅看到父母在愉快地说笑,也很愉快,虽然受了母亲的斥责,但那委屈就如同风一样散去。在星梅的眼里,父亲最可亲可受,而陈思静常常也能让她感受到温存与细腻的关怀,但更多的是严格的要求严厉的教诲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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