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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一章 他们喝多了

将车厢板卸下再摽上横木就可以多装一些玉米秸秆而且更牢固,赵守业就开着这样的车子往来于各个农户与大地之间。他干得辛苦却又快乐,在四轮车突突的鸣响中,他时常露出莫名其妙的满足的微笑。
在给陈百才拉过玉米秸秆后,赵守业松弛下来,只有李得才的秸秆没拉了。李得才说,他的那点秸秆不用愁,等哪天风平浪静的再拉也不迟。当然,拉完之后早好好地喝一顿,以作“收秋”之庆祝。如他所言,在十一月三号这天,李得才早早地来到赵守业这儿。他一进门口就喊:
“那什么,今天亮瓦晴天没风没浪,正好拉苞米秆子。赵守业呢?”
王亚娟正叠着被子,呼哒呼哒地带起一阵阵儿的热风。看到这情景,李得才便笑道:“这才起来呀?”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嘎巴嘎巴嘴,想还有话没说完。
“佳欣才起来,上那屋了。你啥意思?”王亚娟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李得才吸了一下鼻涕,回答说:“我没啥意思,就是来找守业拉苞米秆子。”
哈哈哈……王亚娟突然大笑起来。
王亚娟的这一笑把李得才笑毛了,他摸摸耳朵又抠抠鼻子,说:“你们吃完饭了?”
“没有呢,今天是礼拜六,不吃那么早饭。守业在那屋呢,你找去吧。”王亚娟说完,抹搭了李得才一眼,然后又哈哈地笑起来。
李得才对这个小学同学走兼拐了个小弯的亲家母毫无办法,他斗不过王亚娟,他怕她的伶牙俐齿。李得才出来,猫腰拱脊地到赵庭禄这屋,见赵守业正和赵庭禄闲“唧咯”。
“啥玩意还买点现成的,他就图稀省事。这个靳桂林,来不来还滑头了。那早时候不都炸丸子炸豆根吗,咋现在就嫌费事了?”
“爸,你那是老黄历了,买现成的是我的主意,可没靳桂林啥事。你寻思寻思,又是油又是面的,这多大的花费,还不如买现成的呢,省得烟熏火燎的费煤费工。”
李得才听得这两句后,知道又是他们两个在菜谱上意见不统一。赵庭禄看见李得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换了腔调道:“得才啊,快进屋来。吃饭没?没吃在这儿吃。”
李得才坐到炕沿上,看着赵庭禄,说:“我寻思抓着今天没风没浪的好天气,拉苞米秆子。”
赵庭禄马上应道:“对,这天不错,赶紧拉了。淑芬,饭好没有?”
张淑芬答道:“没呢,我寻思今天学生不上学,就没做那么早的饭。”
“上我家吃,都做好了,一个凉拌豆腐,一个土豆片炒辣椒。我寻思早吃完早干活,要不‘叨个’该起风了。”李得才说话时从炕沿上跳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赵庭禄见状,笑道:“守业,去吧,看老四急的。”
赵守业和李得才出来到车跟前后,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仔细地看李得才头上的绿军帽。不知道他从哪翻出的这个东西,看着挺眼熟。自己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一顶帽子,但现在已不知所踪。
“哎,你咋整这么个帽子戴上了?色不正,绿的。”赵守业本想感慨一番,话到嘴边却变了味。
李得才白了他一眼,道:“滚犊子,扯嘚儿蛋!”
赵守业得意地笑起来,然后发动四轮车。
突突的,四轮车开出了院子,向李得才家驰去。
李久发虽然踢哩嘡啷没有个利索劲,却有十分的心劲,除了老二之外的四个儿子都学得了一门手艺。家趁万贯,不如薄艺在身,这是他信奉的老话。给四儿子也就是李得才娶了儿媳妇不到一年,他就让他分家另过。这李得才领了两千饥荒分出来后,先是找房,过了二年后买了现在住的两间草房。以他的规划,明年要盖三间全砖洋瓦盖大砖房,要亮堂的像皇宫一样,那样才对得起媳妇。他的那个胖媳妇就是看中了他会瓦匠手艺才许身以他,还有就是她欣赏李得才不工于心计的品质。当年赵守业狂追王亚娟时,李得才的爱情刚有那么一点眉目,就是这点眉目,常常成为赵守业逗笑他的依据。李得才在赵守业结婚后的第二年也结了婚,那个胖姑娘如愿以偿做了他的新娘。胖姑娘和李得才绝对的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不嫌谁。他们和和美美地过着幸福的日子,共同构想着将来,描摹可以见得到的画卷。他们买的两间草房离赵庭财家不远,只隔了四家,所以他能常去赵庭财那里。因为李德旺也离得不远,又是家族,他便与李德旺走得近了。
现在,赵守业开着车,李得才就半蹲在车厢里。开到李得才的大门口后,赵守业将车停下,转脸对李得才说:
“下车呀,没坐够啊?”
李得才道:“还没还没挺稳当呢,我敢下吗?”
如李得才所言,早晨李得才捡了几块大豆成腐切了小块再拌上葱花辣椒油就成了一个简单实惠的菜,又炒了土豆片辣椒,这早餐就有模有样了。赵守业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到炕沿上,抓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豆腐放进嘴里,未加细细咀嚼就咽了下去。他正想夹第二块时,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
“三点多钟我就起来了,就怕晚了你骂我。”
李得才笑骂道:“净扯王八犊子,还三点就起来,三点正做梦吧。沙愣的进屋塞饭,完了好干活。告诉你啊,别装假,吃饱了,挑个子那活可不轻。”
“你就擎好吧。哟,二哥在这呢,你也不等我,真是的!”李祥臣跨进屋来说。
有了李祥臣,这间屋子就热闹起来。他不断地大呼小叫,嗡嗡的喊声把盘子震动得都要跳起来。
“吃饭,吃饭,吃完饭好干活。”赵守业撴了一下筷子说。
“对对对,吃饭,吃完饭干活,要不我四叔不愿意。哎,你看我大哥,这豆腐做得就是好,白净的细发的跟大姑娘屁股似的。”
李祥臣夹起一块儿豆腐左看右看,然后放进嘴里。
几个人说说笑笑吃过饭后,就出来直奔南大排。
通透的田野上一眼就可以望到对面的村庄,杳缈依稀得犹如在童话里一样。那条树带直向南方,与对面的村落相通联,似乎也与初冬的梦相通联。离村子一里远的三队的旧址上,旧日的影像好像萦绕盘旋,那许多旧时故事就悬挂在它旁边的树梢上。
赵守业将车开到李得才的地头后,停下,对下来的李祥臣说:“我慢点开,你能不能跟上?”
“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干!”李祥臣向手心里吐了口唾沫道。
李祥臣的话音刚落,就见他用垛叉挑起一捆玉米秸秆向车上抛去。他的力气足够大,那捆秸秆呜地飘飞起来,落到车上的那一侧,差一点就被甩到地上。
“你瞅着点,有劲没处使了?”李得才大声说。
车缓缓地走起,李祥臣一捆一捆地挑着,李得才将秸秆摆齐。
“李老四,把缝勾好喽,别整半道再散包。”
“开好你的车吧,操心不见老。”
“祥臣,你横着递我就行,哎,对。”
“李得才,别往外放了,收着点。”
“这年头,没风没浪,就适合拉苞米秆子。哎,那天,给我爸拉时,那风,我叉,给我累死了。”
“累死你还说话,还是没累死,累活了。”
“别嘞哧了,好好干活,瞅着点,别攮下去。瞅你咋这么悬呢,我的心都蹦到嗓子眼这儿来了。”
……
车缓缓地行进,车上的玉米秸秆在一点一点地增高。在广大的天地的背景下,他们与白云树带土地融为一体,成为绝美的图画。
李祥臣挑秸秆的速度慢下来,不再向开始时那样生龙活虎。他抹了一下额头,说:“我叉,驴脸淌汗了。”
赵守业在车上歪着身子看了一眼后,喊道:“又往外出了,收着点。还瓦匠呢,净给人砌歪歪墙。”
这几个将车装满插上绞锥绞上绳索再固定到车厢后的铁钩上,这小山似的一车秸秆便装完。在赵守业把四轮车开出五六米后,李得才大声喊道:
“老二,消停的,别跑丢了,你媳妇找我要人我包不起。”
李祥臣同样大声地喊道:“跑丢了你不省饭了嘛。”
李祥臣没有跟回去,没地方坐,再说也不需用他。他就在这等,等他们回来再继续挑秸秆到车上。
几个人来来回回拉到十二点多才将最后的半车装完,此时看看太阳,已过中天。李祥臣抓住绳索吃力地爬上车后,把自己放倒眼望着蓝天,长出了一口气。
按李得才所说,他的胖媳妇找来了赵庭财一并与他们喝酒。但赵庭财没喝多少,早早的就下桌了,他们几个就没了约束,比赛似的喝白酒然后又喝啤酒,闹得个个红头涨脸醉眼迷离。酒过之后还嫌不够,竟跑到后面弹起了玻璃球。赵守业说他要找一下当年的感觉,重温儿时的快乐。他们的酒喝得够多,还没享受到玩耍的乐趣,赵守业便窝在墙根下睡着了。坐在地上的李得才还嘲笑赵守业完犊子,不一会他也勾下头睡去了。李祥臣倒是勉力支撑着回到了家里,他告诉郦亚萍说他没喝多,他俩喝多了。他说完就躺到炕上,打起了呼噜。
郦亚萍见儿子这样,忙将一个枕头塞到他头下,然后出来,果真见赵守业呼呼地睡着。她跑去找李得才的胖媳妇,说他们在后面睡可是不中啊,别凉着。胖媳妇说她刚才去看了的,可他像死猪似的不动窝,真是没办法,拉也拉不起来。郦亚萍见她生气的样子便不再说什么,想了想又到后面,扒拉扒拉赵守业,想把他弄醒,但赵守业一动不动,连个声息也没有。郦亚萍吓坏了,毛头竖尾地就向赵庭禄家跑去,到那后,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守业喝多了,不省人事,在李得才后院躺着呢。赵庭禄听过后,心里焦急,就急匆匆地向李得才家后的那趟街走去。赵庭禄到赵守业跟前,用脚尖踢了儿子一下,见他没反应,就蹲下,扒拉他的下颏道:
“守业,你睁眼瞅瞅。”
赵守业哼了一声后,慢慢挑起沉重的眼皮说:“干啥?”
赵庭禄站起,自语道:“没事。这酒喝的,咋这也多呀?”
他又同样的方法扒拉李得才,确认他还有意识后就到李得才家,告诉胖媳妇时刻观察,若有不对马上叫他。之后,他去了赵庭财那里。
赵守业是下午快到四点醒来的,醒来后就踹了李得才一脚。李得才迷迷瞪瞪地坐起来,问:“几点了?”
“亮天了,该上学了。”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几眼后,爬起来,打扫了一下身上的土向院里走去。此时,有点冷。
赵守业回到家后免不了被王亚萍娟一阵责备,不过他已是打皮了骂滑了,对王亚娟的“呲哒”毫不在意。
其后的一些天里,赵守业完全放松下来,他好好地享受着没有活计的日子。这几年里,他不再拉沙子了,这就少了那么多的寒风吹打。拉沙子?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当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赵守业想起这些,忍不住自己佩服起自己来。
进到十一月,各家各户也都闲了下来,于是赵守业的礼堂又开始运转,他就隔几日上城里买菜置办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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