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号那天,李祥君打来电话,他征询陈思静的意见说,这里的工程已接近尾声,除了留一部份人做收尾工作外,其余的明天可以回家了。李祥君问陈思静他是留下还是回去。陈思静故意生气地说:
“那是你的事,你想回来就回来想不回来就不回来。快收地了,你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我忙得过来。”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其实,她心里明白,李祥君一定是要回来的。他想家,想星梅,也想自己。想到李祥君想自己时,她倏地脸红了,她感觉李祥君现在就在眼前。走出村委会的门,抬头看见仲秋的天,深远湛蓝。她的心胸豁然开朗,仿佛也如这深蓝的天一样。祥君要回来了,是的,明天或者是后天。她激动得要跳起来,竟不知怎样迈步,做新娘时也没有这样兴奋过。
陈思静看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鲜亮。泛黄的玉米叶子依然有夏日的浓情伫在里面,远天的一片深蓝也仿佛她无尽头的心绪,柔和的九月的风拂来,将她的眼睛也拂亮了,所见俱是清明一派,朗润而富有光泽,连街头的瓦片也如被水洗过,呈现出艳丽的红色来。
这样的一种激动期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下来,以至于今天晚上的觉都睡不踏实。虽然如此,第二天她却没有乏累的感觉。陈思静醒得早,也起得早,待吃罢饭收拾停当了,还不过七点,离上班还有一些时间。
星梅走了,她每天要和她的一年级同学比赛谁到得早。她今天是很兴奋的,不仅是因为陈思静告诉她今天爸爸可能回来,还因为她在今天可以骄傲地坐在椅子上,看一个又一个同学晚于她进入教室。
下午第一节课时,陈思静正在上课,一个低年级的小学生撞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陈老师,大门外有人找你。”
陈思静略感意外,她思忖着,是谁找自己呢?她想问那个小男孩儿关于那个人的长相,可他一转身跑了。陈思静急匆匆地结束了这堂课的讲授,布置了作业,就出去了。
陈思静没有想到找她的人竟是李祥君。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出李祥君会让学生叫她出来,用这样的方式来和她相逢。可以进来吗,蠢货!又不是不熟悉这里,干嘛非得让自己出去?只是片刻,心里的这种想法旋即被相逢的巨大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她真切地看到李祥君的面庞时,喉咙哽咽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李祥君明显地消瘦了,头发蓬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理过,胡须硬生生地钉在下巴上。他的脸色倒没有留下多少长久在外面风吹日晒的痕迹,天生的白皙的皮肤只是稍微黑了点。
陈思静走到近前,热切的目光里含着无尽的复杂的情感:“叫我出来干什么?”
李祥君说:“我没叫你出来,我让那个小孩朝你要钥匙。”
陈思静心里笑那个小男孩的粗心大意,但表面上她却十分的严肃。她回头看了看,吩咐道:
“回去洗洗,再去剪个头,洗个澡。听见没?瞅你跟个鬼似的!”
李祥君打了个手势,转身欲走时,陈思静又叫住了他:“买二斤肉,再买点你喜欢吃的东西。”
李祥君听过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要等陈思静进一步的指示。直到陈思静瞪了他一眼,他才喜滋滋地去了。
陈思静见李祥君走远,内心里仍然抑制不住激动。从四月份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陈思静无数次地在梦中见到李祥君。今天,李祥君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了,她又可以感受到早已熟悉的李祥君体息李祥君的言语李祥君的神态,以及李祥君对她的地微不至的关爱了。
陈思静在下课后回到了办公室的那一时段里,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关注。她感觉到一道道目光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好像探针一样,要查清她心底的情感体验。她现在已恢复了惯有姿态,脸上并没有喜悦幸福的神色。但刘淑艳的话却让她羞赧不自然,以至于脸色潮红:
“小别胜新婚,何况是四、五个月了。这工夫劲最和气,保准不打仗,亲热还亲热不过来呢,哪有心思嗑打牙!”
办公室里一阵哄笑。杨玉宾逗她道:
“那敢情,你家马刚上哈尔滨干活挺长时间也不回来,刘老师深有体会呀!”
刘淑艳接过道:“那还用说,天不黑就挂窗帘。”
粗嘎的笑声顿时充盈了整个办公室。陈思静暗暗地责怨她的放肆粗俗,但又不好说什么。在这样的氛围中,陈思静好不容易熬到了上课铃响,便立刻起身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
杨玉宾今天格外体恤大家,在第六节下课后说,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各位可以先走一步,他留下来一会儿。特殊在什么地方,众人心领神会。陈思静不好意思看别人的眼睛,整理了一下办公桌,低头走了出去。
星梅不知要比往常高兴多少倍,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爸爸了,幼小的心灵里思念的情感已到了不可抑止的地步。她急切地想知道爸爸现在什么样了,所以,在回来时她几乎是小跑在妈妈前面。
久别后的一对夫妻所谈的所做的已不需细细地描述,一如所有的阔别已久的夫妻一样,他们被热烈缠绵的情感淹没了。晚上,陈思静伏在李祥君的肩上泣泪如雨,她把所有的想念所有的一个人担当家务的艰辛都说给了李祥君。月亮静静地守望着,扯过一缕云半掩住自己的面庞。
这一年的冬天,李祥君开起了豆腐坊。他不喜欢去厂里做工,他不喜欢听别人吆来喝去的。李祥君做出的豆腐白嫩细腻,树起了相当好的口碑。所有的人,男人或者女人老人或者孩子都称他为小李豆腐匠,后来,干脆就称他为小李豆腐了。开豆腐坊,用豆腐渣做喂猪的辅料,李祥君走了一条纯粹的养殖加工的致富路。
春天或者秋天,总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在忙碌的生活中,生命的色彩已变得不那么鲜亮。虽然在各自的心中,还认定另一个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部份,但是,情感却越来越粗糙,彼此间少了最初的细腻的关怀。
陈思静很怀念李祥君打工的那段时间,说只有那时才最真切地感受到思念的滋味,才知道爱的深刻含义。那么,我们就再分开吧,李祥君半开玩笑地说。对于他,已没有多少闲适的情致去沟通和交流,而实际上,他们好像也不需要什么沟通和交流了。平凡而且有点琐碎的有时显得有点无聊的日子将曾经有过的激情一点点磨蚀掉了,只有做不完的家务不停辍的劳作。
“如果我刚离开你十天,你就牵挂我,说明你还爱我;如果我离开你一个月,你并不在意,说明我们的感情已荒疏了;如果我离开你一年,可你却忘了我是哪一天走的,说明我们应该分手了。”
李祥君近似笑谈而又像哲理诗一样的话在陈思静的耳里听进去,并没有经过认真的思考。她不需要思考,因为李祥君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