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陈思静回来就问李祥君找没找过周老民子。李祥君回答说他开会去了,中午可能不会回来吧。陈思静并未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李祥君,这事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既然是不能稀里糊,那该怎么办?李祥君请示陈思静。陈思静说当然是找。李祥君觉得心里好苦,没有办法,有陈思静督促他,他没有逃避的可能。在二点多时,他又到周老民子家里,但周老民子不在,书记妻子说恐怕得明天才能看到他人影呢。
因为自己去找过周老民了,李祥君不怕陈思静问起。吃完饭时,陈思静望着郁郁寡欢的李祥君开导道:
“祥君,咱们家地的事肯定是周德生说的,冲这个他别想把那块种消停了。再说他凭什么串到咱们下边去?你是男的,你得出头,我一个女的老是赶在前面打头阵跟穆桂英似的,是不是不好?”
李祥君点点头,他此刻只会点头,好像点头才是最诚恳最信服的表示。
“那,用不用我陪你去找周老民子?”陈思静问。
“不用,我又不是找不着他家。”
李祥君面无表情。他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滋味。
这天晚上的情形让李祥君稍感宽慰。
李祥君去周老民子家里时,见他正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是茶杯和暖瓶,他的女儿周静趴在炕上写作业。周老民子很热情地招呼李祥君坐,又吩咐妻子再拿一只杯子来,为李祥君倒了茶水。周老民子未等李祥君开口说,自己先讲开了:
“祥君,是来看地的事吧?今天白天开会,没空。我寻思了,这事也好解决。咋办呢?当初咱们不是抓阄了按号分地吗,这样也有个顺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不是?那今天,不管怎么说,赵文学也得按顺序向下串。嗳,大家一齐向下串,你不能跳格。对不对?”
李祥君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跳格过去,那人家当然有意见了。那样的话,还要号干什么,就乱分呗。可话又说回来了,祥君,德生吧,茬子都打完了,又压了磙子,你看今年是不是先这么种着?”周老民子的手在半空中扬了扬,轻轻地落到了炕面上,“我说的是今年,来年,来年再串过来。你回去跟你媳妇核计核计,我看陈老师会同意的。”
李祥君心里想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至于陈思静是否会同意,他无法断定,也许会的。
又聊了一会儿后,李祥君告辞出来。当李祥君把所经历的一切都说给陈思静后,陈思静没有再说出更有意义的主张,只是不咸不淡地说:
“那也得找周德生。”
陈思静还未去找周德生,他第二天早晨就来了。此时,李祥君正在外面归置一堆破烂的东西。陈思静出来神秘兮兮地冲李祥君眨眼睛道:
“来啦!”
李祥君不解地问道:“什么来啦?”
陈思静悄声地说:“周德生。”
李祥君没有感到丝毫的奇怪,这原也是在情理之中。周德生一定要来的,这不在于他是否感到理亏或者想退让一步以求得平静,也不在于其人是否懦弱没有勇气面对与人的纠缠,而是因为周老民子。周老民子说服了他,让他来休止彼此的争执,毕竟再继续下去对谁都不好,劳心伤神。
陈思静让李祥君先面对周老德生,自己在外面有意逗留一会儿,她要想清楚自己该如何说话才更得体更加得体。她隐约地觉得周德生不是来吵架的,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虽然他的脸上没有谦和的微笑,眼睛里没诚恳的求实的目光。她听见周德生瓮声瓮气的声音有些许的不满意和无奈:
“祥君,昨晚上吧,我寻思了,你说咱们两家本来不错是不?可因为这地闹得不和睦,不值呀!周书记也劝我了,说别那么死教条,我觉得也是。这不,今天早上我就来了。也没有别的意思,咱俩唠扯劳扯。不过,话先说在前头,那块地吧,今年我先种着,过年我再串换了。我就寻思,咱们在这件事上计较犯不上啊!是不,祥君?”
李祥君听他说完,马上答道:“哪不是呢,就因为那点破地,不产金子不产银子的,闹了这两三天,不得安生,真的犯不上。其实,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也不在乎上一号下一号的。听你的,今年就这么种着,来年再说。”
周德生忙接过道:“不是再说,肯定串过来,不串的话,灯灭我就灭。”
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李祥君面色亲切起来:“有你这么一说,我高兴,就是不串我也不说啥。怎么种还不是种?”
这时陈思静笑着进来,对周德生说:“这两天咱们吵呀吵的,有些话可能说得过火了,你还得担待。”
周德生回道:“哪的话,没什么过火的。再说你说啥我也忘了。”
曾经因为地闹得不到可开交的两个人终于又和和气气地坐到了一起,没有了争吵,没有了计较,不再侧目以视。周德生忽然问陈思静道:
“咋老长时间没见你爸来了?”
陈思静对周德生的话多少有些诧异,自己的父亲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呢?赵文学呵呵地笑起来,对正要回答他话的陈思静说:
“我们家里的和你爸打小就熟。”
陈思静现在倒真的疑惑起来,他不知道缘何故周德生要这样说。见陈思静疑惑,他解释说他的媳妇是东边老马家窝棚的,那块姓马的一大片。陈思静若有所思,她有点明白了。
周德生所说的陈思静大体上还是了解的。在陈启堂小的时候,常在老马家窝棚住着,因为那里是他姥姥家。陈启堂的亲舅舅计有五个,另外有很多叔伯舅舅叔伯姑姑。周德生的妻子是陈启堂的一个叔伯舅舅的女儿,照此辈份排下去,周德生应该是陈思静的姑父呢。于是,陈思静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哟,那我得叫你姑父呢。”
周德生道:“早上,我们家里的就跟我说起过这事,说你爸小时候常去她们家里。可是,打你爸工作以后就不来往了。这事吧,也说不好。要再找你爸唠小时候的事吧,就好像高攀似的。”
周德生说话辞不达意,但李祥君和陈思静听得很明白。
“哪呀,姑父,我爸也常念叨小时候的事,也常念着那些舅舅,要不我咋知道?”
这一番话使周德生和陈思静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周德生前后张望了几下,说:
“今天挺高兴的,哈,过去的一单儿就揭过去了。打今儿个开始,咱们就是亲戚啦。是不是祥君思静?不早啦,你们还没吃饭,我该回去了。”
李祥君按住正欲起身的周德生道:“姑父,您坐着。今天呢,咱们俩喝两盅,赶到一块挺不容易的,您要是走了,可是瞧不起我!”
周德生做了一番推辞,但终究谢不掉李祥君的诚意。
早晨陈思静买了几块豆腐和土豆炖在了一起,现在盛出来还散发着豆子的阵阵香气。陈思静又到赵庭禄那里称了半斤五香花生,买了一瓶五香鱼罐头回来,再用燃气灶炒了一个鸡蛋,于是四个菜就摆到了桌子上。陈思静做事麻利,不磨蹭,看得周德生一个劲地说:
“思静干啥真利索。瞅瞅,用得了这么麻烦吗?”
这一早餐吃得愉快,大约也是心情激动,周德生竟掉了泪水。这就让李祥君手足无措,只好用笨拙的语言劝慰。
陈思静没有等他们喝完就上班了。她不知道他们后来的又说了些什么,但她知道李祥君讲话是有分寸的,绝不会胡言乱语。
之后的第四天,二队留的那点机动地果然被几家强行割了茬子,为首的是周老民子的亲外甥。赵庭禄的话不幸而言中。接着是四队三队一队,所谓的机动地都机动到个人手上,他们是谢同起谢同立王老五等若干大爷和二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