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杨玉宾出去了,说是上哈尔滨,要过两天回来,那么,学校的工作就由刘玉民负责。刘玉民惯有的作风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尽可能地行使权利,以负运筹调度之责。刘玉民干得起劲,似乎全不在意老师们对他的侧目以视。
午休时,王丽华在陈思静面前嘀咕:“成天挤咕个三角眼看着别人,怎么大的官?!”
陈思静很有同感,但她没有随声附和。虽然心里老大的不满,但没有人当面去顶撞他,质问他,人们已经习惯了,对于刘玉民的假模假式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又使刘玉民心生烦闷,常常坐在桌前一枝接一枝地吸烟,作冥思苦想状,或者是像以前惯有的那样两眼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任由烟自燃着,时而长出一口气。
李祥君平复下去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杨玉宾回来后又不时地进到陈思静的教室里。每当在放学后的安静中看到他的身影闪进去,李祥君的额头就蹙紧,心头登地沉了下去。
现在,李祥君在办公室里瞥见杨玉宾向陈思静那屋里走去,就起身到外面,在国旗杆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到自己的教室。
李祥君的班级在后面的那栋房,从这儿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栋校舍陈思静那里的进出情况。学生们已把地扫完半天了,屋里还有尘土的味道。李祥君在临窗的地方把两张桌子并排放好,再用课桌里学生废弃的纸张擦了桌子,然后整个人躺了上去。操场里的一切都收在眼里,也可以听到刘玉民在办公室里粗大的噪子里发出的狮吼一样的声音。李祥君没有兴致去看校园里的景致,也不在意刘玉民在说什么。教室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把手搭在胸上,感受着心的律动。忽然,他坐起来,因为李祥君的胸口憋闷,仿佛要窒息一样。
李祥君在桌子上看侧前方的陈思静班级的门口,莫可名状的烦躁不安和恼火窜上来。他计算着,昨天杨玉宾去那儿,前天也是。假如陈思静一天不参加小老师大奖赛,那他就一定会趁着空闲像贼一样溜进陈思静的班里,帮她温习,帮她解析,看陈思静的脸,看陈思静的眼睛……李祥君跳下桌子,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他的脑海里只有那双不大的有些凹陷的眼睛和那两片薄嘴唇。
当李祥君再次横躺在桌子上时,他看到刘淑艳向陈思静的班里走去,随后是一声门响。又过了一阵,杨玉宾和刘淑艳说笑着出来。李祥君稍许宽下心来,因为现在杨玉宾没有和陈思静在一起。
他长出了一口气。
杨玉宾推开门进来时,李祥君正闭目想心事。李祥君侧目见他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后坐起。杨玉宾搭讪着说:
“我找你半天了。我还寻思着呢,这人上哪去了?”
李祥君知道他又是在故意掩饰,在装着一种平和的心态。他沉吟了一会,说:“找我?有事?”
“没事,没事。”
杨玉宾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李祥君冷淡的表情,知趣地走了。李祥君没等他走多远,猛地一脚蹬翻了一把椅子,叽哩咣啷的响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下班以后,除了李祥君无精打采地回答几句陈思静的问话外,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言语。吃过晚饭,李祥君说上祥吉大哥那儿去,有好些天没去了。他回来时,陈思静已经睡了,在夜色中她睡得很甜。
李祥君已经耐不住内心的不满焦躁的情绪。杨玉宾的一举一动不频一笑都会令他反感讨厌。积蓄的对陈思静的不安的防范和对杨玉宾的敌视终于让他愤怒起来。
这天下午,陈思静依旧在学生放学后准备着,杨玉宾也依然像上几次那样闪进陈思静的班级。这时的李祥君胸膛里像有风在鼓荡,又像有一把钝刀在心上一点一点地拉割。带着这样的一种心理破门而入时,正好看见杨玉宾捏着笔在纸上画着,眼睛溜着神情专注的陈思静。对于李祥君的到来,杨玉宾现出了不自然的神情,他的声音也弱了许多。
星梅在后面的桌子上写字。她不停地擦不停地写,却总是嫌写得不好。李祥君问:
“怎么总是擦?不挺好的吗!”
星梅歪着头说:“写不好老师不给打一百分。”
她反复擦的结果是,本子被她擦破了。
李祥君训斥道:“什么一百分二百分!快写!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能写完?我告诉你了快写,没长记性啊?”
星梅见爸爸的脸色难看,就惶恐不安地看着他,进而眼睛里充盈起泪水。李祥君又训斥道:
“别哭!”
星梅抽咽了一下,拿起笔,哆嗦嗦着在本上写起来。杨玉宾停下来,说:
“这是干啥?别吓着孩子。”
“我自己的孩子,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不用别人操心。”
李祥君看不见杨玉宾是一副什么神态,他不想看,他讨厌杨玉宾的那张脸。。杨玉宾无语,就那么尴尬地站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钢笔在他手里转了个儿,滑落到桌子上。教室里死寂,只有喘息声。
如果不是刘淑艳出现在门口,杨玉宾是很难找到借口走出这个屋子的。待杨玉宾和刘淑艳走了以后,李祥君收起星梅的本子,说:
“别写了。”
陈思静过来,冲李祥君嚷道:“你干什么?”
李祥君皱着眉头道:“不干什么!你做你的事,管我干什么?”
见爸爸妈妈这样,星梅忍不住哇地哭起来,她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她不明白一向和善的爸爸怎么会突然间么严厉。陈思静心疼女儿,但此刻她又不能去怪李祥君。那么,该怪谁呢?她搞不清楚。
李祥君冷漠地望着陈思静,仿佛是陌路人。陈思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说道:
“看什么看!”
李祥君的神情倏然间变成了轻蔑,他瞧不起陈思静,瞧不起陈思静在杨玉宾面前那副甜甜的媚相。他已经被不问原由地把陈思静和杨玉宾对等起来,看做是一类人,习气相投,禀性相近。星梅被陈思静揽在了怀里,扑闪着潮润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李祥君沉着脸不去看陈思静,他不愿意或者是他不敢看她,他怕自己看破了陈思静的心里的隐秘,那样陈思静会不自然他也不舒服。陈思虽然也是处在严肃凝重的状态中,但她心里却惴惴不安。李祥君没有过错,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看见另一个男人向自己的妻子献媚而发泄心中的不满很正常,如果自己处在李祥君的位置上她可能会更激烈些,兴许掀翻桌子推掉摊开的书卷。陈思静这么想,却没有将这层意思表露出来,她不情愿那样说,甚至她还自欺欺人地想:杨玉宾帮自己温习有什么错吗?是你李祥君太多疑太细心了。
李祥君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考虑不考虑我的感受?”
陈思静似笑还笑地问道:“怎么这样说话,你生气了?”
说完她在心里责怪自己,那分明就自己在向李祥君示弱。
“你说呢?你们俩个在这间屋里有说有笑的热热闹闹,完全漠视我的存在,我能不生气?”李祥君把最后一句说得很重。
本来李祥君想把憋在心里几天的话一口气说出来,但陈思静截断了他:“想哪去了,人家不是帮我吗?”
李祥君陡地气冲脑门,高声说:“帮你?有这么帮的吗?刘淑艳也需要帮,怎么不去帮啊?成天往你屋里跑,他有病,你也有病!我问你陈思静,我哪点比他差,论帮也轮不上他!”
李祥君凶狠狠的目光迸出来,吓了陈思静一跳,她忙说:
“吵吵啥?别人听见!”
她心里已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决非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可以将轻易地将李祥君说服。
“陈思静,”李祥君直呼她的名字,放低了声音,“你喜欢他帮你,你也愿意接受那份情,是不?你告诉我,你如果喜欢他,我不阻拦你,你只管用喜欢的方式去做你的事情。”
陈思静听李祥君说出这样偏激的话,心头真的恼起来,她反诘李祥君道:“你说什么话!他要来,我还能躲出去?什么情不情的,还男人呢,这点事都搁不了!”
李祥君冷冷地说道:“躲?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何必要躲?不想在一起,你总能找到办法,你要是说上厕所,他能跟着你?!我算什么男人,跟别人比差得远呢!”
李祥君悠悠地拉长了声音。
陈思静有口难辩。她觉得李祥君已认定她和杨玉宾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这种认定在李祥君心里形成,就很难再消弥掉。是呀,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为什么要让他来帮忙呢?杨玉宾的笑脸,眯着的眼睛,现在忽然变得那样讨厌。如果因为这个不为自己喜欢的人而破坏了自己和李祥君间的和谐与亲密,那实在是一种罪过。想到这里,陈思静语气缓和了下来,劝道:
“祥君,别往自己头上扣屎盔子啦,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信不过吗?再说,他是个四十多的人了,不会再有那个心思了吧?”
陈思静觉得自己的话很勉强,全没有说服力。如她所想的那样,李祥君没有丝毫退让,他忿忿道:
“谁愿意往自己头上扣屎盔子,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我都不相信他会对你那么热情。你为他辩解?人心花花了,还在岁数大小?”
李祥君说完,扭转身大步走出门外,把陈思静和星梅丢在教室里。
风从鼻尖处滑过去,柔柔的像温柔的少妇的手,绵软亲切。从眼前飞掠过的麻雀还有一小团暗影在李祥君的眼帘中,再一点一点地淡去。翠绿的柳枝垂下来,轻轻地拂动,摇曳着一团绿色的晚春之梦。
李祥君这样一动不动站在杨树下,脑袋里容荡荡的,先前的那些杂芜缭乱的思绪仿佛被风带走了,也仿佛是随飘移的云而去。他不再想,什么也不想,因为想得多了,就感觉累,只好让思绪停下来,作短暂的休息。朦胧中,他感到像是在梦中,又像是融在一幅水墨画里。
以后的几天里,杨玉宾没有到陈思静那屋去讲解什么,也没有给刘淑艳答疑解惑,因为学校的建设开始了。虽然有刘玉民这个总监工跑前跑后,但事情繁多,离开他许多事情还是办不成。即使建筑的事情不忙,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经常跑到陈思静教里,他清楚地知道李祥君的态度。在李祥君眼里,他是不受欢迎的人,是在人品上打有问号的人。
这许多天里,陈思静一面忙于教学,一面准备着应对大奖赛,还要照顾不时跑过来的刘淑艳。好在还有李祥君,遇到难处时总是他帮着来排解。李祥君已把上些日子的不快压在了心底,日子总要过,不能光看着过去。愉快的心情又时时流露于脸上,但更多时是深深的思索。有一天,他对陈思静说,他不想再干下去了,前面渺无希望,看不到一点生机。陈思静陷于一阵彷徨中,最后她说:再干一学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