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君像往常一样将星梅送到了母亲那里。在他把星梅安顿好后,就从母亲家的后面向学校走去。荒道上少有人来往,便显得寂静安宁,晨光洒在雪地上,柔和悦目。这份闲适和惬意使李祥君希望自己永远这样走下去,不要别人来打扰。天空澄明如洗,没有一丝云彩,一群带着哨子的鸽子在前方的空中回旋着,又飞远了。
李祥君在走到学校大门口时,恰好赵梅婷从那边走了过来,他便停住了脚步。赵梅婷的神情不爽朗,忧郁压抑的目光里有一丝失望和迷茫。她显然是哭过,李祥君看得出来。他这样专注地看赵梅婷,让她呈现出扭怩羞涩之状。她勉强露出一点笑容,算是和李祥君指过招呼了。
赵梅婷结婚有二十几天了,但这二十几天里她过得并不幸福甜蜜。新婚的喜悦只有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午,晚上的情形让她对婚后的生活失去了希望。
那天,当送亲的人们走后,她陷于一片孤独的情感中,虽然她知道自己生活过的那个家离这儿不远。她知道为人妻为人母是一个女孩的最终归宿,但真的成为人之妻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和这几个曾经很生份的人要终日生活在一起时,她惶惶不安起来。新房不是十分的漂亮,但也有新婚的喜庆的气氛。大红的喜字,墙上的胖胖的娃娃的画像,到处拴系的红布条儿,这一切都昭示着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她,也包括那个头上撒满金银箔条儿的潘传东。新奇的感受是从未经历过的,这种感受不能说是幸福和甜蜜,但究竟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潘老安的家人亲戚朋友忙里忙外地收拾屋子,归置东西,做晚饭,赵梅婷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她曾经想出去找点事做,但被潘传东的姐姐推了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坐得久了或是站得久了就很累,又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躺在炕上。今天白天里的经历除了乐曲和闹哄哄的典礼外,其余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赵梅婷努力地回想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从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起。她忽然眼睛里涌满了泪水,她想起了父母,想到了今天晚上将要和一个并不十分了解的男人同床共眠,一种十分复杂的对于父母的留恋和对于不可预知的生活的恐惧使她真想夺门而去,回到自己温暖的有着自己体香自已青春的家中。
赵梅婷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副忧伤的面容后,免不了一阵吃惊,她暗暗责怪自己过于敏感。新环境慢慢就会熟悉,总会好的。
晚饭时,赵梅婷没有吃多少,她感觉不到饿,她只觉得累。
夜幕很快降临。
潘家灯火通明,喜庆的气氛没有因为夜幕的降临而消散。依照风俗,潘传东端了两碗宽心面来屋里。看着宽心面,赵梅婷皱着眉头,宽心面宽而且厚,又是热汤的,腻腻歪歪的让她没有吃的欲望。潘传东则喜气洋洋,掩饰不住的高兴和对新婚生活的向往写在脸上。潘传东说这是他姐姐特意做的,让他端过来,姐姐就不过来了,怕赵梅婷不好意思。赵梅婷看着潘传东,竟莫名其妙地说话了一句过头话:
“我不好意思?是她不好意思吧。我不饿,你端过去吧。”
潘传东把面条放到炕沿上,说:“端过去?一点没吃就端过去?我不端,你吃。”
赵梅婷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这个新婚的执拗的丈夫理解自己的心思,只好端起碗挑起一根儿吞进去。但她实在不想再吃一口了,就屏住呼吸,怕吞进去的东西漾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说:
“传东,我实在吃不动了,你端回去吧。”
潘传东不满的情绪立刻显现出来,他大声质问道:“我大姐好心做的,你还不吃!”
他没有更多的解释,端起碗打开炉盖儿,刷地把面倒了进去。赵梅婷想不到他竟有这样的举动,就愣愣地看着气咻咻的潘传东,好一会儿,她才说:
“你,虎啊?”
潘传东托着碗,身子一扭道:“你不吃,我不倒?”
说完,他出去了。从那边屋子传过来清晰的说话声,是潘传东的母亲在申斥他。
赵梅婷感到了委屈,她无法理解潘传东的行为,这已不单单是鲁莽和无礼了,是嵌入骨髓里的无知和愚蠢。新婚的那一点可怜的温馨的感受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泣下的泪水。
当赵梅婷在上班后向李祥君讲述的时候,她眼里的忧伤不做任何掩饰地表露出来。赵梅婷说她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对李祥君说这一件件令她难过的事。对于李祥君,他所能做的只有安慰。在听完赵梅婷的讲述后,李祥君竭尽所能去化解她心中的郁闷,但更多的是相对无言默然无语。
现在,从对面过来的赵梅婷已明显感到李祥君殷殷关切的目光,她知道只有李祥君才是可以倾诉的对象,也只有李祥君才能耐心地听她絮絮的叙说。但是,此刻她唯一能做的是对他点点头,心中的愁苦令她无法在李祥君面前绽放出笑容,甚至往常那声亲热的“哥”也没有说出来。走了几步后,赵梅婷侧脸没头没脑地说:
“你说,我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呢?”
李祥君心头一紧,他明白赵梅婷正处在艾怨的深处。然而,他无法劝解她,有许多话没有机会说。赵梅婷快走了几步,李祥君没有跟上去,只在后面想着事情。他不知道赵梅婷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于是叹了一口气。
杨玉宾这几天正和刘玉民唇枪舌战闹得不可开交,虽然气氛不算过于紧张,但彼此的话里有藏有玄机。刘玉民锋芒毕露穷追不舍,杨玉宾轻巧圆滑辗转招架,斗来斗去的也未见个输赢。李祥君对他们勾心斗角毫无兴趣,他厌倦了这种把戏,能让他打起精神情愿去审视的事情已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