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中午,赵守成开着他那辆九座二手面包车到学校的门口停下,然后从车上拎下一个小面袋儿向里走。陈启军在窗子里看见了,急忙迎出来问道:
“守成,干啥来了?”
“老叔说他新打了苞米面儿,让我给大哥捎来。”他说话时,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给我吧,等我看着迎冬再告诉她。”
陈启军上前接过东西,拎到屋里。赵守成看着姐夫向屋里走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出了校门。
几年来跑客运之所得虽不十分的丰厚,但绝对强得起种地打工做小买卖,因此,赵守成在一月份时就把他那辆农用三轮车汰掉了,转而买了一辆八成新的九座二手面包车。
赵守成在买车前几次找他的好朋友王老六,咨询于他让他出谋划策。最后,他们取得共识:买一辆稍大一点的面包车。
王老六这两年多给人送酒积下了人脉,按他的意思他要自己开酒坊然后再拉到阿城的酒厂去,他要自己当老板。王老六的蓝图极其的宏伟,就像朝霞一样激动着他年轻的心。
现在,赵守成坐到座位上发动车子掉头行驶到路上后,后边坐着的张朝天扭转身子问:
“三儿,你这一天能拉多少钱?”
赵守成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就转而反问道:
“二叔,在那疙瘩过得挺好吧?”
赵守成的九座面包车里靠前的位置又加了长条横凳,为的是多载几个乘客,于是这车便超了员。现在,张朝天就坐在横凳上。
张朝天听赵守成问他就来了兴致,炫耀地一笑道:“那可有的说了。那地方贼好,挣钱容易,只要不懒,那大票呼呼的。”
赵守成手把着方向盘问道:“老娘们也呼呼的吧?”
张朝天的嘴咧得大大的,思谋了一会说:“那、那不能说呼呼的,反正你有钱,就都够着你。”
赵守成嘴角上牵了一下,逗张朝天道:“二叔,原先我听人说你是娘子军连党代表,那现在你营教导员了吧?”
“啥教导员?”张朝天没明白。
赵守成没解释,又问道:“没给老黄领回来一个?”
“老黄?雀叉钱儿没有,还想攮娘们儿?下回,我回来的,给他踅摸一个不要钱儿的。”
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直说得到了102线才停下来。张朝天面朝后面,耷拉起脑袋,一副疲惫的样子。赵守成也不说话,专心地开车。
到城里南二道街把乘客卸下后,赵守成又将车开初到正大街的长寿大药店买了安乃近螺旋霉素等常用药后,就开车向二道街驶去。
村医李彦平打针卖药的收入不菲,听说他已有二十个的存款。虽然富有,但人们对他的评价却不好,都说他黑,药卖得稍贵也就罢了,却贵的离谱。赵守成深以为然,奶奶的一板螺旋霉素在城里买才一块来钱,在他那买却要四块五,这简直是拦路抢劫呀。
赵守成平稳地开车时,忽地见路边的几个人招手示意,于是他将车停靠在路边,探着脖子问:“打车呀?”
一个瘦一点的中年人把脑袋伸进道:“打车,上东岭,看看多少钱。”
赵守成快速地思谋着,去东岭后再回来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在这等乘客也差不多得一个小时,那就去一趟,并不耽误拉活。他这样想过后便答道:“二十。”
那瘦子笑道:“十五,官价。同意就拉,不同意我再找。”
赵守成大致点数了一下,这一堆儿人总得有八九个,一个七座微型微型车肯定拉不下,就道:“那你雇十五的吧,我就二十。你看我的的车,轻松坐十来个人,你们几个一收全拉走。”
瘦子琢磨了几秒,咬牙道:“行,就这么着,上车。”
赵守成拉着这十来个人行驶在通往东岭镇的沙石路上后,忽然想起赵守志曾在那里上过学,就微偏脸问副驾驶座上的一个年长一些的女人道:“东岭高中还有吗?”
“没了,早没了,现在就只有初中了。”那女人答道。
女人答完之后,她便闭紧了嘴巴。
脚下的沙石路虽有维护,但仍有石头**出来,于是车子就上下左右颠簸着。赵守成尽量贴边走,那样的话,行驶得会平稳些。但前面有马车四轮车自行车时,他又必须打舵避让,所以他开得挺辛苦。
途经六七个村子后,赵守成把车开进了东岭镇。
东岭镇较之前赵守志在此读高中时已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悄然无声息的,不为人所留意。原来的农机站已被一幢幢民房取代,曾经的供销社已残破不堪。赵守志不曾来这里,如果他来,一定会感慨万端。
在镇中心的十字街往东二百米许,赵守成卸下这十来个人反转车身还没走出十米,就听后面有人喊:
“停车——停车——”
从后视镜里,赵守成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小跑着向即将撞上那辆微型车的瞬间,赵守成将车戛然停住,然后自己招手。他将车停下,等待着。只一小会,那女人便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俯身侧脸道:
“上双岭吗?多少钱?”
赵守成笑道:“官价,三元一位。”
听过报价后,那女人回首招手,于是一个老头和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便快步走过来。等他们都上车坐稳后,赵守成启动车子,向前滑行。
赵守成把车开过十字街再前行一百多米时,忽然看到一辆微型车风驰电掣般追过来。他心里一紧,本能地觉得它一定是追自己,就警觉地握紧方向盘,就好像那是一件称手的武器一样。
那辆疾驰的微型车在赵守成前面三十几米的地方突然横下来,看样子是要截停他。此时的赵守成已无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在即将撞上的一霎那,他将车戛然停下,然后注视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这二人中的一个长着酱块子脑袋,面露凶相,另一个身材瘦弱犹如猴子。酱块子走到车窗前,冲赵守成摆手示意。赵守成摇下车窗赔笑道:
“大哥,啥事?”
酱块子手扶着车棚横眉立目道:“啥事你还不知道?你哪的,上这抢活了?”
赵守成听明白了,这个酱块子是为了车上的几个乘客而刁难他。
那个猴子好像没有那么多的恶意,他呲牙笑了一下,说:“大哥,这线是我家跑的,你养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道理你该懂。”
赵守成听瘦猴子这么一说,忙点头道:“懂懂懂,这么的,这几个人我不拉了,我卸下来。那什么,几位,对不起了,你们上他车。”
那三个乘客刚要拉门下车,酱块子制止道:“别,你们坐着,把车钱给我就行。”
酱块子说完把手伸向那女人。那女的迟疑着把钱掏出来后,眼睛望向赵守成。赵守成轻轻点了一下头,那女人便把钱递向守在车门旁边的瘦猴子。酱块子见瘦猴子收了钱,转身就要离开,一副牛叉闪闪的模样。还没等酱块子走出五步,赵守成忽地大声问道:
“这线是你的还是谁的?”
酱块子听见问话猛地转身,三步并做两步跨到车前,将右手张开轻拍着赵守成的脸,轻蔑地说道:“咋的,小叉崽子,还要找我四哥会会呀?告诉你,我四哥叫四豁牙,大号赵喜彬。”
把手轻拍在脸上就是极大的侮辱和蔑视,这便让赵守成怒火中烧。他眯起眼睛紧皱眉头强自压抑了一会后,把手握在了方向盘上。
那辆横在前面的微型车开走了。
赵守成发动车子前行了一会就出了东岭镇。在路上,他不断地在眼前复映出酱块子的影像,也有瘦猴子的身形跳来跳去。他没有看道路两边的田野里人们打玉米茬子的景象,也没有看道路两侧的沟里泛出的微微绿色。
在驶过一个村子后,赵守成侧脸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女子,问道:“四豁牙是个人物啊?”
那女子只是呵呵一笑,并未回答。
后面的老头问赵守成道:“孩子,你家在哪住啊?”
赵守成答:“政平公社。”
那老头又问:“公社所在地呀?”
赵守成微侧脸,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老头:“不是,是林家屯。”
老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后,眨巴眨巴眼睛说:“刚才啊,那个马三炮就是四豁牙的打手,啥事都是他出面。那个瘦子是四豁牙的侄子,也不是好饼。他们开一个微型子,人少时看线,人多时倒短。孩子,不搭理他们就对了,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瞅着,早早晚晚得出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
大约是觉得赵守成的居住地离此太远,他断不会与四豁牙有什么关联,老头才有如上的几句话。
赵守成淡淡地一笑,而后道:“我倒想看看这四豁牙子长什么样,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可不能,孩子,犯不着置那个气。咱吃点亏不算啥,人不说了吗,吃亏就是捡便宜。”
老头的话很真诚,赵守成便也真诚地回应道:“谢谢大爷!”
此后,他们便无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