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早地吃完了饭,李祥君就送星梅到了郦亚萍那儿。往回走时,他拐进了赵庭财的家里。赵庭梅婷刚吃过饭,正在镜子前梳头。她的娇好地面容映在镜子里,便有青春的神彩流溢出来。赵梅婷从镜子里看到了李祥君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觉得面颊微微发热,眼睛也不自主地眨动了几下。赵梅婷将头发拢在脑后,然后用双手捋了捋,再把衔在嘴上的皮套束在发上。她的一连串的动作优雅娴熟,是女孩子都有的而她尤为明显的充满神秘风致的内心深处气韵的流泻。在赵梅婷的身上,李祥君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不可违拗的力量——青春的活力,张扬着涌动着。
赵梅婷收拾完冲李祥君莞尔一笑,同时俏皮地眯起了右眼。此时的赵梅婷已不同于先前亲切地喊李祥君为“哥”的那个小姑娘,她不再把“哥”紧紧地挂在嘴边,甚至也不大和他说很多的话,但目光却常常停伫在李祥君的脸上。她很聪明,她不会让人觉察她专注地看李祥君,一切似乎都是不经意的一瞥,但哪怕是瞬间的一瞥,也会有一种深意蕴藏在里面。
二十二岁,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但赵梅婷好像没有对谁心动过。赵庭财夫妇虽不以为她年纪过“杠”而焦急,但终究是一天天大了,也是让人牵挂的事。赵梅婷恋爱的标准是什么呢?她没说。她好像对婚嫁并不着急,当父母提起这件事时,她的脸立刻就撂下来:
“不找!有工夫说点正事,别瞎操心!”
赵梅婷和李祥君一同出家门,迎着朝阳向学校去。
所有的教师们都到齐了,杨玉宾把教育读本发给各位教师后就传达教育办关于中年级教研的通知。他的话简明扼要,没有多余的赘述,不作长篇大论,这倒比陆洪福干净利落。
陆思静双手托着两颊一动不动;王丽华还是老样子,坐在椅子上吸着烟向窗外看;王艳眨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杨玉宾讲完,刘玉民又自信满满地谈论起中年级的教研,发了一通鸿论,但没有人对他的话感兴趣。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闷压抑,有临战前的紧张。
上课铃响过以后,陈思静忽地开口道:“刘老师,等会我有话跟你说。”
她的话让刘玉民一愣,很快又明白似的说就去布置一下,马上回来。事情不妙,一场大的争吵迫在眉睫。
陈思静现在处于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对于即将发生的激烈的争吵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她甚至于期待着这一刻快些来。她想到了刘玉民会用一种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姿态来面对她。焦躁、激动、渴望报复的兴奋等种种复杂的情感缠绕着她,使她处于朦胧的不甚明晰的如梦似的境界中。她草草地给学生布置了课堂作业,就来到办公室里等他。
杨玉宾已嗅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里窒闷情绪的味道,他从陈思静和刘玉民表情凝重冷峻的脸上看出了他们内心里深深的敌意。虽然刘玉民故作轻松,但他心里的焦灼和不安是掩饰不住的。杨玉宾龇牙问陈思静道:
“思静,什么事?”
陈思静头也不抬地答道:“没什么事。”
杨玉宾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随即换上一副忧虑的面孔说:“思静,有些事过去了就算了,不必要挂在心上人嘛,有时软弱一点未尝不好。”
他这样的话语似乎是劝慰,但陈思静听来却有种怪怪的感觉。她把脸转向杨玉宾道:
“你是不是特希望我和刘玉民打一仗?隔岸观火很有趣吧?”
陈思静昨天晚上听李祥君说起“隔岸观火”这个词,现在正好派到了用场。杨玉宾脸色变了,“这这”地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未说出来。陈思静感到自己的话说重了一些,就很勉强地笑了一笑。
过了一阵儿,刘玉民进办公室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他在等陈思静说话还是有意营造一种氛围,在静默中显示他一种精神上的力量,给陈思静一种心理上的压力。陈思静梳理好自己的思绪,用她那摄人魂魄的眼睛看刘玉民,明亮的坚毅的目光锁定他那只不算挺拔的鼻子。
她问:“刘老师,我问你,王丽华说我攀比她,是不是你在里边挑拨?”
刘玉民感到突兀,虽然他已意识陈思静找自己是和王丽华指桑骂槐的事有关,但没想到陈思静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发问。刘玉民听完陈思静的话马上变了颜色,说道:
“思静,你说是我和她说你攀比她的吧?你有证据吗?你听到了?你是想当然吧?”
刘玉民自恃自己有三寸不烂之舌反唇相问,诘责陈思静。
既已开启争端,就没有了往日里顾情顾面,也没有斯文,更不会讲究程式,所有的话往往都是随心所欲,言辞愈激烈愈能打到要害处就愈好。陈思静接过话道:
“我没有证据,我也没有亲耳听到。我没听你说也是你说的,我就认定了。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
刘玉民咄咄逼人的目光迎着陈思静,如两柄利剑相指。
“认为我说的就是我?我——没——说——!”赵有德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很有力道。
陈思静忽然站起身,大声地嚷起来:“你说你没说,那还有谁说的?王丽华骂杂,说有人攀比她,祖宗三代都‘诀’出来了。她骂谁?她骂我!她骂人的时候我在场,王艳后去的,她没骂王艳呀。她说了,在学校管点事就‘洋巴儿’了,谁还能管点事,不就是我吗?你,肯定在挑拨离间,这种事,只有你能干得出来!”
刘玉民被陈思静一连串的话砸晕了头,好一会儿才醒过来,怒气冲天地吼道:
“我说的?你没凭没据的就指责我,冤枉我!她骂你你找她去,那是你们间的事,和我啥关系?你说我说的,找王丽华对证,咱们八只眼睛到一起,要真是我,我就滚出这个学校!”
杨玉宾看到这火药味极浓的场面慌了手脚,连忙在中间左右劝解,但他的声音好像喧闹的会场上蚊子的嗡嗡哼叫,没有丝毫的作用。
陈思静一口咬定是刘玉民在背地里使坏,刘玉民则否认自己从中作梗,无中生有,并且信誓旦旦地言称若是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就天打五雷轰。在争吵中,刘玉民让杨玉宾平找王丽华过来,以作当面对证。他的脸象猪肝一样的颜色,他手舞动着,粗大的嗓门震得窗玻璃沙啦啦地响。
杨玉宾把王丽华叫进来后,就坐在椅子上卡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对这剑拔弩张的局面束手无策。或许他觉得刘玉民在这里面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而王丽华又不能简单地以不明就里推断其被刘玉民欺骗蒙蔽。她的乖僻、古怪、偏执都是她出言不逊的重要原因。杨玉宾没有和王丽华做交流,他懒得同这样的女人交流。
看见屋里浓重的充满敌意的气氛,王丽华悄悄地坐下来。刘玉民率先和王丽华说了话:
“丽华,我说过有人攀你吗?”
他的话中有十二分的委屈。
王丽华沉吟片刻,答道:“没有啊,我没听你说过。”
刘玉民陡增勇气,说话的声调也提高了几分:“丽华说了,我没说。没说,还有什么指责的?思静哟,别再拿屎盆子往大哥头上扣了,行不行?”
陈思静没有被刘玉民的气势震住,她指着刘玉民说:“丽华说你没说你就没说?你没说,你没说我都死去!丽华,我和你说过我攀比你了吗?别人当你面说攀比你了吗?都没当你面说吧?那你说有人攀你了,怎么回事,还不是有人‘出出’?没别人,就是你刘玉民!今天你咋说都抖落不清!”
王丽华大概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嘴巴只动了几动。她的处境很尴尬,因为她无法回答陈思静的质问,又不能和盘托出事情的原委。
一方是矢口否认,极力辩解甚至起誓发愿,一方是一口咬定穷追不舍,两个人争吵已呈白热化。针锋相对毫不妥协的场面,看得杨玉宾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要劝哪一个,不连贯的话刚一出口就被湮没在陈思静连珠炮似的激扬且清亮的声音里。
王丽华试图在里面起到一个缓冲,以减小两个人冲撞的程度,这也会让她脱身出来。她思忖了片刻说:
“刘老师,你不是没说吗?没说还吵吵啥。”
刘玉民粗哑的嗓子道:“我、我憋气。”
陈思静立刻回应道:“你憋气,你憋啥气?挑拨完了你还憋气?”
王丽华挤出一点笑容来,她将目光投在因激动和气愤而涨红脸的陈思静身上,说:
“得了吧,这事因为我起的,就拉倒算了。我没骂你,真的没骂你。那你要非得捡骂我也没招。”
她的话听起来总不是滋味,不知是她有意的还是就是以这样的一种说话的方式。陈思静很别扭,她凭直觉感到王丽华想把事情收场,是在做劝说的努力。
争吵继续着,谁也没有留意时间。邹成发走进办公室后,见这乱糟糟的场面,紧着按刘玉民坐下,让他少说两句,又急忙到陈思静跟前央求她给他个面子,别吵吵了。其实,两个人吵累了,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再说也不过是重复,就都住了嘴。办公室里只有邹成发在说:
“啥是啥非,一个锅里搅马勺,差一不二的就得了。和气生财是不是?”
刘玉民长出气,看着邹成发说:“邹老师,你不知咋回事。”
邹成发说:“啥不知咋回事,我听明白啦!”
杨玉宾接过话道:“彼此都退一步,成发说得对,都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差一不二的就算了”
陈思静现在觉得口干舌燥,刚才那一阵恶吵耗了她不少气力。
邹成发指指钟,向杨玉宾道:“校长,是不是过点了?”
杨玉民看钟,故作惊讶地说道:“哟嗬,都过二十分钟了。”
他伸手去按铃。
当一干人等到办公室后,刘玉民稳了稳心神,复又开口道:
“大家伙都在,我求各位给个公道,我的为人各位同仁有目共睹,不需要自我表白。天地良心,我可是从来不在背地里说鬼话做鬼事。”
陈思静看他的样子既可气又好笑,明明是奸狡小人却要装出正人君子的形象来!她“啪”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喊起来:
“别装!你不就是不承认吗。那好,我找一个人指证你。刘老师听你和王丽华说了。是你,是你!”
刘淑艳一惊,她最怕的就是陈思静抖出自己来。没有人会想到陈思静说出刘淑艳这个各字来,刘玉宾先是一阵沉默,继而诧异不安,他不知道刘淑艳能证明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淑艳一个人身上,看她下一步该做什么。刘淑艳一阵紧张,她现在已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说话语无伦次:
“思静,你看,我早就说过了……那天吧、那天……”
她究竟要表达什么呢?刘玉民极其威严地清了一下喉咙,问:
“刘淑艳刘老师,思静说你能证明,你说吧!”
刘淑艳的鼻尖额头出了汗,不论是哪一方,她都不愿开罪。但是事情已闹到这个地步,不明确地表态恐怕是不行了,她已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没有游刃回旋的余地。
“你说过,就那天。”刘玉民把鼻子一紧眼睛一瞪,说出了第一句话。说完了第一句后就没有了顾忌,“你指正说过,说有人攀丽华了,让丽华别晚来早走了,那样人家不服气。”
刘淑艳的证明把刘玉民推到一个极为不利的境地。他明白这不仅在陈思静面前一败涂地,更重要的是他将被看作“长舌妇”一样的人,巧舌如簧搬弄是非。刘玉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反问刘淑艳艳道:
“我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说过这样的话?”
在刘淑艳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罗列出来后,刘玉民有些狼狈不堪了。但毕竟刘玉民这样的阵式经得太多了,很快他就调整好自己的心神,辩解说是让王丽华守纪律免得被人指责他偏向,并没有旁的意思,至于说有人攀比王丽华的话纯属无中生有断不可能。
事情已人人看得明白,无须认真地甄别。刘玉民盛气凌人的气势渐渐弱下去,转而是一副委屈的神态,凄凄然竟落下两滴泪来,挺着胸脯说自己干工作竟落到这个份上,寒心啊!
陈思静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鄙夷地看着演戏一样的刘玉民,目光在他的脸上张像刀子一样划来划去。
劝慰刘玉民,邹成发也给刘玉民找台阶下。
刘玉民和陈思静的矛盾已不可调和,虽然和其它老师未发生冲突,但人们对他的评价已渐趋明朗:自私、自大、虚假、正人不正已。
陈思静感觉自己陷入了不可脱身的泥沼中,麻烦总是接踵而至。王子轩曾和李祥君说起在那次争吵后的第二天,刘玉民写了三页稿纸的信并要亲自到教育办交给王主任。其时,恰好王丽华的丈夫到他家里,看到信后夺过来撕成碎片,说你这么的就去教育办干什么?告状?告谁?你不是给王丽华上眼吗?刘玉民没有去成,可能他也不是诚心去,只是做一个样子给别人看。
李祥君将事情转述给陈思静后,直觉得荒唐的陈思静冷笑道:“哈,去呀,咋不去呢?真是的,自己半斤八两都不知道!”
有了这场风波,刘玉民行为谨慎了很多。但一个人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他没有意识到或不想去意识自己与老师们本来就是平等的关系,而不是领导与被领导,施令与服从的关系。虽然他再不是趾高气扬意气风发,但表情所流露出来的依然是人上人的优越感。
李祥君似乎看透了人的本质,他的确感到人与人之间还有那么多为他所不屑一顾的丑陋的一面,所看到的一切都呈现出土灰色。肮脏莫过于人的心灵!
陈思静与刘玉民争吵的事经由赵梅婷说给了张淑芬,再由张淑芬讲给叶迎冬听,于是刘玉民的恶名便传扬开来,陈思静也得到了厉害的评语。赵守志对此事未加更多的议论,只是说刘玉民锋芒毕露不给自己留回旋的余地便是对他自己最大的不尊重。